15. 文|闵舟子
“戏好看吗?”
文峪问道,熬了一整晚,他眼下明显多了乌青。
这都叫什么事啊。
每到七月半,岛上总是不太平,所以这驱邪的戏一唱就是几十年。
结果还越唱越邪乎了。
今年给整出个头来。
真是遇上鬼了。
但这话文峪只敢在心里说说。
“一般吧。”
闵舟子打着哈欠,回家的路很长,整条路都是金黄的光。
那扇大门又在等着他们走进去。
邱芮照例休息了一整个白天。
极度的恐惧将她摔进梦里。
梦里景象纷杂,不知道是不是邬淮的几句话影响的。
她一直在跑,无数肢体虬结着,跟在身后,要将她全部吞噬。
以至于醒来时,她四肢跟脱力一般,垂坠在床铺上,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拖着铅块。
一天竟然就这么过完了。
又落了雨。
留在林子里的血应该清得差不多了吧。
邱芮的心情出奇平静。
咚咚——
门被叩响。
邱芮浑浑噩噩地下楼,桌上燃着蜡烛。
四方的桌子,正前方摆着堆成尖的米,菜环了一桌。
四柱香直立。
餐厅里挂起花花绿绿的布。
顶上拉了一条线,巴掌大的纸贴了一串。
她狐疑地打量了顶上的装饰,“这是为什么啊?”
“闵小姐的布置。”
说是要点节日氛围,反正文山年纪大了,是不懂这些东西。
以至于现在房间里怪阴间的。
邱芮坐在桌前都能感觉到阴风阵阵。
明明每一张脸都认识,该是不一样的模样,她却莫名读出了一些相似。
就好像,他们该是同一个人!
“看什么这么出神呢?”闵舟子停下筷子,一桌人的视线跟着转向邱芮。
“看什么这么出神呢?”
声音齐而平整。
连转头的动作都格外一直,黑洞洞的眼球盯着她,
那句没有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出不口。
一顿饭就是在这种注视下结束的。
蜡烛被吹灭的时候,邱芮恍然有一种很多年的不见的感觉。
某年某天,他们也是聚在这里吃了一顿饭。
“我们在客厅里搜寻一下线索。”宁开霁有重新再说了一遍这话。
话落的瞬间,四周安静了。
上一次他们留在了客厅。
雨幕成了阻止他们外出的最好屏障。
邱芮踩在水洼里,湿润的泥土因突然碾上来的重量而往下陷。
“她真正该小心水井啊,上一个保姆就是掉进去死的。”
那个梦里,她就是躺在某个枯井里。
有人先邱芮一步站在了井边。
雨幕冲刷地只剩下一个黑色的人形。
离得近了,才能听见被雨水扭曲变形后的声音。
“你也来了?”
习鸿宇见到她,脸上惊讶的没能藏住。
“你在找什么东西?”邱芮不解地问道。
他明显是要准备下去,身上已经系好了绳子,在那之前,绳子是连在桶上。
邱芮的视线从盛了半桶水的,滑到习鸿宇脸上,他叹了一口气,“来得也算刚好,你帮看着井口吧。”
习鸿宇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她说自己做的梦,他醒来之后也去找了好几个房间。
不仅仅是生活过的痕迹,他发现了另一个事情。
房子里可能不止有一个自己。
“什么叫做不止有一个自己?”邱芮没有明白。
“算了,等会你就知道了。”
习鸿宇跨过井口,底下漆黑一片,生出的杂草成了水源以外的最多的住客。
雨水顺着石壁往下流,习鸿宇抓着绳子,找不到一个可以着力的位置。
只能缓慢往下走。
顶上有一个光晕在左右摇晃,是邱芮给他打的手电。
越往下,那点光越稀薄。
“到底了吗?”邱芮冲着水井底下喊。
声音在石壁间来回碰撞,层层叠叠,甚至生出了众人呐喊的感觉。
今晚的天色实在是暗,抬起头,千万道雨幕径直扎向地面。
在井底,天与石壁的界限其实没有那么明显。
习鸿宇抬头,只能看见一片的黑,浓稠的、狭窄的。
越往下走,雨衣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小,习鸿宇觉得浑身都湿透了,温度一点点随着流过的雨往外跑走。
终于,悬挂的身体找到了可以触碰的实地。
习鸿宇小心用脚尖碰了一下地面,确定到底了,手上才刚松开。
另一只手电筒被他塞在口袋里,现在也是泡了水。
他使劲按了几下,才有了反应。
水井下比顶上宽阔不少。
一个烧杯型的底部,向着中间收拢,最顶上有个光点在摇晃。
“到底下了。”
也不管听不听得到,反正习鸿宇是吼了一句,也算是给自己壮壮胆。
他腰间的绳子往回抽了一下。
应该是顶上人给他的回应。
他没在去管绳子,径直在四周搜寻了起来。
这些年,枯井容纳的东西比想象中多很多,习鸿宇捡起了断了头的布娃娃,也是太应景了,一半棉线还没全烂了,搭在身上,看着外来的闯入者。
往脚踝齐平的水里继续摸索,习鸿宇还抓到了半截铅笔,没用的画架。
狭小的空间把时间也逼得异常急迫。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
顶上的人还在吗?
恐惧被雨点催生,他使劲摇了摇脑子,都不知是不是活人了,还在担心这个。
手电的光晃过一圈,浸了水的石壁荧荧闪着光。
“那是画吗?”
光圈在某一处停下。
反射的光线直接遮住了习鸿宇的脸。
习鸿宇往前走的脚步变得迟疑,有什么东西抓住他了。
恐惧被兴奋取代。
他终于找到这回想要抓取的东西,一只手。
准确来说,是一具沉在底下很久的“尸/体”。
久到只在房子里找到的只言片语中见过,但也没有人想要下来打捞。
他把尸/体捆扎好,也许用躯壳更合适一些,毕竟她更像是和他同一类的东西。
纸人。
邱芮往回拉时轻飘飘的,以至于接过东西时,她都愣住了。
“这是、我?”邱芮说得迟疑,她没想到房子里真的不止有一个自己。
还有一个习鸿宇也躺在地上。
“纸扎的。”习鸿宇解释道,他看得毫无波澜。
更吓人了。
什么地方需要用到纸扎的东西。
不言而喻。
墓园。
“他们在干嘛?”
雨是来得猝不及防的,陶悦站在窗户边上,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转眼间又多了两具尸体,还是从井里面捞上来的。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陶悦觉得自己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了。
一起来了六个人,现在四个都怪得吓人,还有谁呢?
“昕然、对,我该去找找她的。”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陶悦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却没看到周围的镜子起了变化。
像是一团泥土在捏造它的雏形。
从脚开始,一点点被往上捏起。
先是有了四肢,再是被雕琢出五官,等陶悦发现时,已经有了粗砺的模样。
“啊——”
陶悦惊恐地退了好几步。
那是什么东西。
镜子里的人影扭曲,糊作一团的脸上凹凸起伏,像是又什么东西正在挣开皮肉的束缚。
不对,她在拿走她的样子。
陶悦突然意识到,那东西越来越像她的,而且更糟糕的一点,她离镜子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
就差一步。
门被陶悦摔在身后。
走廊里很安静,玻璃映出人影往前的身影。
她浑身跟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该往哪里躲。
恐惧把空间压缩得极度窄小,陶悦甚至找不出一个可供躲避的地方。
她的脚步在走廊里回荡。
出去吧。
往外跑吧。
她又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也是往这个方向过来,似乎还哼着歌。
在前面。
正好是楼梯的方向,从楼上下来的。
那会是什么?
一时间,本该是最好的逃生通道,却被阻断了。
陶悦退回走廊的转角,那里有一尊花瓶,刚好能挡住她的身影不被发生。
“银杏黄了,该回家了。”
声音唱得欢快。
越来越轻,连脚步声也都慢慢停了。
陶悦松了一口气,应该不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你在看什么呢?”
突然,声音凑在陶悦耳边,耳廓突然沾了热意,陶悦蹭得撞上身前的花瓶。
一颗心才刚刚提起,又在看到面前的人时陡然放松下来。
“你差点吓死我了,许昕然。”
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陶悦直接瘫坐在地上,“你知不道这样真的会把人吓坏的。”
她一个劲地抱怨,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一晚上的恐惧给说清楚。
“你知道吗?文公馆不能待。”她说得急切,突然接收的信息快要把她给压爆炸了,“我在钟楼顶上找到邬淮的尸体了,一定是文公馆的主人,一定是他们三个一起干的。”
至于为什么不说是闵舟子干的,陶悦觉得小姑娘跟纸片人一样,应该是拖不动尸/体的。
她说了很多,浑然不察许昕然脸上起的变化。
她笑得平静而又规则,细看之前,跟宁开霁之前的笑意并无差别。
“文公馆里面都是怪物。”陶悦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也想不到,这趟旅程最后会变成这样。
“我们得快点逃。”
她一把拽住许昕然的手。
而后,满脸的焦急喜悦像是兜头泼了一桶冰水,陶悦顿住了。
她的手里像是抓了一块冰,冷得吓人,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许昕然的脸上还是笑着的,这回反而是多了一点真切的笑意,“我知道呀,我知道文公馆里都是怪物。”
她慢慢站起身,被挡住的躯干终于完全暴露在陶悦眼前,胸口豁了一个大口子。
心脏就被放在那里面。
也不跳动。
只是摆在那里。
底下更糟糕了。
一溜的骨头,像是他们在密室逃脱里面会见到的骷髅一样,但又更加丰满一点。
因为上面还带着血肉。
没止住的血正就这伤口往外淌。
拉开一点距离以后,陶悦发现了更奇怪的地方。
这副骨架太大了,不该是她的。
但这些疑问陶悦没法说出口,恐惧把言语功能消弭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双眼睛能够表达情绪。
“这双眼睛可真漂亮呢!”
许昕然挨近了看,她其实已经换过一轮了,但每回看见新的,又想往身上揣。
“给我好不好。”
她像是在询问一般,手指从眼皮上往下拂过,“你马上也会有新的了。”
陶悦看见,在许昕然的身后,那团东西追上来了。
正隔着玻璃,反复窥视她的动作。
镜子的动作快能和她一致了。
不像最开始在房间里时,拖沓得跟不上她的动作一样。
她在学习!
和窗外乍然劈开天幕的闪电一样,这个想法串进她的脑子。
是不是等镜子跟她完全一致了,就能取代她了。
她也会是这么来的吗?
陶悦想起坠向院子里的自己。
还有从水井里面打捞上来的两个人。
“好不好。”
许昕然等急了,见眼前的人还在发呆,忍不住催促道。
“不。”陶悦麻木地回答,也许是对着镜子,又或者是许昕然。
她想到了之前的一幕。
“九点以后不要出门。”
“如果出门了呢?”
“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刚住进来的第一晚,文峪给他们说过的。
不能出门的啊。
“你是,阿姐?”
【结束询问后,他们住进了文公馆,有人将尸块一同打包,混在行李里面,带了进去。
恰逢中元,混入其中的尸块不小心惊动了阿姐。
阿姐要来找你了。
不要向其他人,透露你的身份。】
许昕然本来笑着的脸上,稍稍变了神色。
混入其中的尸块当然会引起阿姐的注意,因为阿姐从一开始就是拼接起来的。
“所以你要给我吗?”她坚持问道,“成为阿姐吗?”
“不。”
身后的花瓶被她反手往前一推,面具一般的笑意跟花瓶一样,总算是有了裂痕。
陶悦其实已经跑不动了,双腿像是被铅块拖住。
每一步,都是在往喉咙里灌血。
雨停了吗?
好像又出了月亮。
外面的天诡异地被分为两半。
身后诡异地传出呼啸声,也许是风刚好从许昕然的胸口钻进去了,拉出了一段尖锐的鸣叫。
陶悦是一路摔进地下室的,到那扇门前,许昕然的脚步就停住了,似乎是惧怕什么东西,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才愿意离开。
她在地上坐了很久,找不到一点起来的力气,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过一样,每一寸皮肤都冒着疼。
关节的位置擦出了血,淅淅沥沥地留在台阶上。
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灯泡,就单单一个,边上还挂着拽的开关。
陶悦往下拉了一下。
绳子紧绷,又往上窜了一截。
连带着灯泡都摇摇晃晃得,过了好半响才稳定下来。
陶悦身后倚着的杂物只是地下室的冰山一角,往里,东西堆得更是五花八门。
不知道哪年的书垒了一摞,快挨着天花板了。
另一侧是老旧家具堆起来的小山。
蜘蛛网爱眷顾那里,横七竖八的,能见到完整的,也有剩下一根蛛丝在飘的。
陶悦在门口等了好一会,确定阿姐是真下不来以后,才慢慢往里面挪去。
文峪之前说,闵小姐的旧物件都是从地下室里面搬出来的。
这话在看到实景以后让人格外钦佩。
能出小山堆一样的东西里面淘东西,只能说是精力旺盛了。
陶悦走得慢,脚步更是放得轻,生怕被什么东西察觉到。
这地方太适合藏人了。
她前面是柜子隔开的走道,再近一点,地上漏着红光。
只堪堪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但足够让陶悦绷紧神经。
有人在那吗?
会是谁?
那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刻意放低了声音。
陶悦想,自己可能是被吓过了头,这会竟然不退反进,朝着那个方向小步挪动着步子。
快到头了。
陶悦看见红色的光落在墙上。
她手里攥着从凳子上卸下来的木棍,只要情况不对,她就往下一招呼。
陶悦往前又探了一步,在先礼后兵、还是抡起棍子就往前冲之间,她果断选择了后者。
砰——
棍子惊起了一地的灰尘。
兜头盖脸地给闯入者一个回击。
陶悦偏过头一个劲地咳嗽。
等缓过劲来,面前是一张通红的方形供桌。
上面擦得干净,虔诚地供着榴莲、山竹、车厘子等一众的塑料水果。
考虑到种类的问题,菜模也没有放过。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可谓是种类丰富,诚心诚意。
贡品后面,从香烛店里购置的插电版香炉、蜡烛经年不灭,兢兢业业地在低矮的地下室里闹着鬼,陶悦看见的那点红光就是从这上面冒出来的。
“呵。”陶悦冷笑了一句,手里的棍子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
才看清被供奉的东西,那是一连串的牌位。
谁会把这东西放在家里。
更糟糕的是,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
不好说是看到这个场面的冲击大,还是瞧见自己名字被放在高台上的冲击大。
反正等陶悦回过神来的时候,写着她名字的那块牌位已经被拿在手上了。
在这之前,她其实没有见过这东西。
拿在手上时,比想象中稍微轻上一些,大概是有人经常打扫,牌面上看不见灰尘。
“陶女士,你不知道吗?乱翻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闵舟子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带着笑,像是发现了很有意思的玩具一样,仔细打量着她的样子。
声音吓得陶悦手一松,啪嗒一声,直接给摔地上。
不会有事吧?
这一晚上也太波折了,最后竟然给自己摔了。
本着只是摔了自己的行为,再加上闵舟子全手全脚的,只是脸白了一些,陶悦开口就是一句道歉,“闵小姐,你摆着这些是为什么呀?”
其实陶悦更想问的是,你供着我干嘛?
先不说她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就算真没了,咱两真的认识吗?
“当然是死/人才需要供奉。”闵舟子答得轻巧,手里又拎着一串塑料水果,往盘子里一放,又撤走了一种。
这东西竟然还会更换的,只不过看起来格外像是过家家罢了。
“那你为什么没在上面?”陶悦想了半天,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上面的其他人她都认识,唯独多了一个文舟子。
怎么不写做闵舟子。
“因为我没有死啊。”
陶悦干笑了两声,合着整个房子就你一个活人是吧。
“我也没活着。”闵舟子又补充了一句。
蜡烛发出的红光笼罩着她的脸,在这一刻突然鬼气起来。
“你知道什么是阿姐吗?”她突然问道,蒙着蜘蛛网的家具落在她身后,她其实不是很适合这个场景。
陶悦甚至还有心情去想这个问题。
她应该被放在花园里的,那样会像娃娃。
而现在这个场景,只会像恐怖片里出现的漂亮娃娃。
“文公馆其实没有阿姐的。”
她转了一个圈,坐在房子中间的沙发上,“又或者说。”
她停顿了一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底下发抖的人,似乎这样说的故事,才会更加有意思,“其实阿姐是这里的每个人。”
闵舟子指着身后的牌位。
十个牌位立在身后,“你们都是呢!每人拿出了一点,最后就拼成阿姐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拼成阿姐?”陶悦听见自己干巴的声音。
“因为没有人想死,被死亡纠缠出来的不甘,就拼凑出了怪物。”
后面的话其实陶悦听不太清楚了。
只能看见还在冒着红光的蜡烛,还有闵舟子被光染红的白裙子。
她说,出了文公馆这扇门,就是闵。
“出门。”
“要往外走。”
“要回家。”
她小声念叨走,走得一部比一步快,甚至不再去想阿姐是不是还留在门外。
本来就是怪物了,谁还会怕怪物呢?
踏出地下室的第一步,火光通天。
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横竖燎起了整个屋子。
“起火了啊。”有人在尖叫。
陶悦分不出这是谁的声音,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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