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番外一
顾云在鸿福酒楼的上房醒来时，仍被圈在一个滚烫结实的怀抱里。
两个月以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起床方式。
正准备起身，腰间突然落上一只温热的大手，为她轻轻揉按。
她的确有些累，尽管能察觉到他的克制，但周将军的热情与体力她还是有些无福消受...
要不说他有先见之明呢，近些日子她无不怀念那条“狗链”。
低沉轻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早，再躺会儿吧。”
“嗯。”
二人回到平城，却是住的鸿福酒楼，曾经的将军府早已换了主人。
不多时，他们一同在酒楼二层的角落用早膳，正是影老板昔日喜爱的位置。
突然楼下一阵喧哗，顾云从窗户望去，只见是一队甲胄森然的巡卫突然停在酒楼门口，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而为首的巡卫长面色肃然，点了离他最近的两个兵，步履沉稳地往酒楼内走，发出一阵甲胄晃动的沉重声响。
她提起一口气，不知楼里出了何事。
没一会儿，却见三人在他们用膳的桌前站定，恭谨行礼。
“许司马恭请周将军、顾侍郎前往府上一聚，马车已停在楼下，二位贵人随时可以出发，还望您们赏脸。”
她看向周其钺，眼含疑惑——你认识？
周其钺偏头一笑，随即对巡卫长答道：“途径此处，自是该上门拜访。我二人稍后便来。”
一行人声势浩荡地离开客栈，顾云凑上去问他，“去谁府上呀？”
周其钺却卖关子，“去了就知道了，保管你非常熟悉。”
啧。
马车七拐八绕，路过的街景果然越来越眼熟，最终停在了一个顾云熟悉无比的宅子面前——
竟是曾经的将军府。
但如今已成为了司马府。
而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周其钺的副将许贇。西北易主之后，平城与邾城的大小事务几乎全权交给了他，而在新朝建立之后，他顺理成章地做了定州府司马，掌管一州军务之要。
再次走进这座府邸，顾云只觉恍若隔世。
谁能想到，她居然有一天还会回到此处呢？
而看着与许贇一同出现在正堂的人，顾云再次睁大了眼睛。
陆妍微？她怎么会在这里！
“下官许贇，携夫人陆氏参见周将军、顾侍郎。”
周其钺笑，“许兄不必多礼。”
顾云也跟着拱手示礼，目光却始终忍不住落在陆妍微身上。
她没看错，真的是她。
她如从前一般美貌逼人，气质却沉敛了许多，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竟是已有身孕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震惊，陆妍微悄悄对她眨眨眼。
“男人家有旧要叙，想必顾大人也想和我聊聊，不如由妾身领您四处逛逛？”
顾云偏头对周其钺示意，随即冲陆妍微点点头，“劳烦陆夫人。”
许贇却不忘叮嘱，“雪天路滑，可要注意身子。”
陆妍微笑答：“我有数的。”
她带着顾云向屋外走去，二人在曲折的游廊之中并肩缓行。
“顾大人走在这府中可还觉着熟悉？”陆妍微语气柔和。
顾云侧目看她，“嗯，倒是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你。”
陆妍微一手拢着斗篷，一手扶着肚子，“说起来，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此话怎讲？”
院子里处处堆着雪，长廊之下的地面却十分干爽，二人稳步走着。
“嗯...我猜周将军其实早就倾心于你，所以当年只是假意迎我入府，但我却在你面前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
她看她一眼，又继续说，“虽然您当年表现得完全不在意，但如今看您和周将军重归于好，有些疙瘩总不好再留在那里。”
廊下吹来一阵冷风，顾云不动声色地替她挡去大半。
只听见她继续说着。
“我父亲的后院里有数不清的女人，我的姨娘也不过是其中一员。在那样一个地方，所有人都拼了命地争，争宠爱、争家财、争子女的前程，所有女人的世界都围着那个男人转。”
“我在那里长大，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
“以至于我在被父亲送给周将军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我和姨娘后半辈子的荣宠都需要从他身上争出来。所以，我对您有天然的敌意。”
陆妍微缓了缓脚步，试探地拉起顾云的手，与她交握。
“对不起，顾大人，我从来都无意于插足您与周将军，当年将军他也未碰我半分，甚至陆家倒台后还赠予我钱财，让我和姨娘后半辈子好好生活。”
顾云轻笑，她过去从未在意过这个，“不必为这点小事道歉，”但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给过你钱财？”
她当时还以为周其钺直接将她赶走，任她自生自灭了。
陆妍微见她满眼震惊，不由笑出了声，唇角眉梢扬起温婉柔美的弧度。
“周将军，他不像看起来那样冷血无情。”
她的掌心细嫩，却将顾云粗糙的手握得很紧，“说起来，我十分感谢你们二人。”
“您让我见到了女子不同的样子，而周将军给了我一个在宅门之外生活的机会。”
“外面的日子，原来没有我想象中可怕。”
顾云轻轻回握她的手，语气变得郑重，“你，也很让我大开眼界，外面的日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好过吧？”
陆妍微又冲她笑，“不是特别好过，但是心里自在，更何况我后来还遇见了夫君，感觉过去经历的一切好像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顾云也很为她开心，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宝宝预计什么时候出世呀？”
“他呀，估计要等到翻过年，东风吹暖的时候肯来这世上吧。”
看着陆妍微满脸慈爱的样子，顾云心里软软的。
这种孕育新生命的感觉，应当很不错吧。
不知不觉，二人停在了一处院落前。
顾云抬头一望，竟是她曾经住的云晖院。
下人从袖里掏出钥匙上前开锁，身后则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进去看看可有想带走的东西？”
是周其钺。
“你怎么来了？”
陆妍微冲二人笑笑，随即带着下人离开，院门前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周其钺也不答，笑着上前拉过她的手入内。
看着周遭熟悉的陈设，顾云忍不住发问，“怎么院子都成别人的了，这里还被保留着呀？”
“许兄虽年长我两岁，但我好歹算他的上峰，这点小小的要求还能不满足我？”
顾云听着他这霸道言论，不禁失笑，随即发现院子无人虽然居住，却被打扫得很干净，想必许司马不仅专门留出此处，还专门派了人定期打扫。
真的折了院子又赔兵。
顾云掠过一间间屋子，回忆也在脑海里一幕幕放映。
木作房里的木匠工具，是她在街上用腊味换来的；书房里的布局，是鸾娘为她参谋的；书架上的字帖是言杞送的、古籍是杨老给的；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是王载晞赞助的；角落里的四方花瓶，是周其钺为她挑选的...
她明明只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院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承载了满满的回忆。
顾云慢慢翻看着，眼眶不知不觉湿了起来。
周其钺见她如此，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肩，静静地陪着她。
没一会儿，顾云在正堂角落里的几口箱子面前停下。
“这是什么呀？”
“你不记得了吗？”
周其钺冷哼一声，像是不太高兴，“不记得就别看了。”说着就要拉着她走。
顾云一肚子疑惑，这个反应，那她就更得看看了。
于是她按住他的手，迅速蹲下将箱子打开。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金玉辉映的发冠，底下铺陈的则是绣着金线并蒂莲的华丽布料。
她转头看他，却见他靠在门框看向屋外，目光丝毫没有落在她身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若她没猜错，这几口箱子，应当是当初他准备纳她为妾时给她的添妆。
她竟不知，他准备得还挺用心的。这些东西过了这么久依然看得出材质上乘、工艺不俗。
但她那时一心只想逃离，又怎么有闲心打开这些箱子来看呢？想必就算打开来瞧了，也半点不会放在心上。
周其钺似是等烦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上前来拉她，这次没有再给她挣开的余地。
“别看了，以后给你准备更好的。”
顾云缓缓回握，轻声回应，“嗯。”
最终她只从云晖院带走了那套木匠工具和书架上的几本书。
此后，云晖院在封锁两年半以后，终于再次打开，内里的东西则被清扫一空，连院名也紧接着被替换掉。
府里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生命，它也即将被赋予新的使命。
......
春节过后，周其钺带着顾云去祭拜杨老。
当初杨老苦心编撰的《梓人新编》早已在顾云的努力下完稿、出版。此行顾云也随身带着一本，如今倒是赶巧，正好能给杨老也看看这个来之不易的成果。
又过了几日，二人琢磨着离开平城前往章淮村。
辞行之日，顾云买了套漂亮的平安锁送给陆妍微，陆妍微则回赠给她一件纹样精致、轻薄保暖的冬袄——
她曾和姨娘靠着裁布做衣过活。
再次走在平城的街道上，顾云细细感受着街上的人声鼎沸，似要将周遭的一切都印在心底。
快要走到鸿福酒楼的时候，却见街角一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听路人闲聊，才知竟是有女子在此卖身葬父。
“这娘们儿生得不错，但也不值得要价这么高啊，谁愿意花二十两做个冤大头！”
“就是，要是能把家里打理得服服帖帖的、保证一个接一个生儿子还差不多。”
“嗐，那你想多了，看她那寒酸破落样，还想让她帮你打理家里，简直是做梦，瘦瘦弱弱的，也不像是好生养的。”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也不知今天哪位公子老爷有这个艳福哦。”
顾云听着，心里一阵一阵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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