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道别
迟默回过神，拿纸巾擦了擦甄珠嘴角的辣酱，摇头道：“我说我也回家复习。”
......
再回到十七班，教室里只剩寥寥几人。
已经离开的同学把椅子倒扣在课桌上，黑板擦得很干净，一粒粉笔灰都不剩，像他们消逝三年的青春，找不见一点痕迹。
迟默回到自己座位，打开书包开始往里装卷子。
准备离开前，她又看了眼桌屉里的拼图。
没机会了。
人与人之间的道别，往往要在很久以后再次回忆起对方才惊觉，原来当时就是最后一面了啊。
原来，刚才马路边的背影。
就是我和程宇宙的最后一面了。
“哒。”
抓住椅子腿，倒扣到课桌上。
迟默后退半步，看着她不打算拿走的桌屉里的拼图，窗外光影投到椅背，落下的暗影像一座微型牢狱，锁着她所有青春萌动，判了无期。
“哟，头盔妹也回家了？”
刚走出教室，迟默就碰见了耿焱燚。他倚在栏杆边，语气调侃。
平时总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竟然还没走，真稀奇。
迟默盯他两眼，没搭话，径直离开了。
-
收到毕业照的那天下午，正好是高考前一天。
从门卫室取到文件式的包裹，迟默回到书桌前，用小刀沿着封条轻轻划开。
她取出白色纸袋，封皮用红色印章盖着“2014级17班”，照片已经塑封好，右下角印着暗橙色的拍摄时间。
迟默视线轻扫，最后停在身旁少年的脸上。
程宇宙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唇角，下巴微抬，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因为他错误的站位，画面重心完全偏离。
本该是翅膀环绕的效果，现在看着像是只展翅失败的鹏鸟。
但程宇宙的五官太立体，完全侵略视觉中心。
迟默目光停过半秒，便再也挪不开。
她仿佛又闻见熟悉的薄荷香，那双翅膀没有折翼，只是独独环绕到了她身边。
“默默，出来吃饭了。”
迟默正看得出神，门外忽传来妈妈的声音。
临近高考，迟妈提前销了年假，负责她每天的一日三餐。
“来了。”
答应一声，迟默拉开抽屉，毕业照装回白色纸袋，放到最底层，又怕不小心压到折角移到中间位置。
走到饭厅。
“呲——”
她拉开椅子坐到餐桌前，桌上菜式清蒸鲈鱼、蛤蜊蒸蛋、海带豆腐汤，杂粮饭。
营养、清淡。
一看就是妈妈问了营养门诊的医生临时学来的。
“默默，多吃点鲈鱼，陈主任说这个帮助记忆力的。”
筷子不停往嘴里送，迟默边吃边点头。
迟妈又往她舀了一勺蒸蛋，问：“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碗里堆成一座小山，迟默嚼得腮帮子发酸，摇头道：“还没想呢，到时候先看看分数。”
迟妈放了筷子，“可别考太远，你爸心疼，怕你不适应外地气候，也怕你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不能第一时间赶来你身边。”
父母的担忧，似乎总在临近离别时才得以展现。
但从小在偏抑制表达的氛围里长大，迟默没办法很直白地回应这份感情，甚至内心还有种莫名惧怕。
于是妈妈说话时她不停扒着碗里的饭，一直吃到弯腰就会吐的程度才搁下碗，冲妈妈摆手，帮着去厨房收拾。
晚上睡觉前，迟默把毕业照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侧躺在枕头边，拇指摁着少年的脸，挡住又挪开。
小夜灯电量不足，四周光亮昏暗，但程宇宙的脸仍旧亮如白昼，仿佛她心里自动为他点了一盏灯。
迟默不由自主想到那盒没送出去的拼图，如果当时咬咬牙送出去，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遗憾了吧。
凌乱思绪没持续太久，便被沉重的现实打碎——
要是再不闭眼，明天该在考场打瞌睡了。
照片随手压到枕头底，迟默扯过被子很快入眠。
-
两天半高考，结束了迟默的三年。
身上包袱暂时卸下，为两个月后背上更沉重的担子蓄力。
漫长暑假来临。
迟默妈妈对她的高考成绩不抱什么希望，倒是迟爸天天催，让她先自己估分，找找合适的大学。
最重要的，是不要离家太远。
以前总期盼她快些长大的父母，临到真要分别的时候又会表现出不舍。
人类的情感，比蛛网纠缠更深。
但迟默没什么具体方向。
想学习的专业没仔细想过，就业更是一点没考虑。
从考场出来那一刻，她就像是只刚蜕皮的毛毛虫。
嫩得没长脚，只学会了蠕动。
“默默啊，这暑假将近三个月了，要不咱顺便去把驾照考了？”
“不去。”
迟默最近刚迷上做场景微缩，一种把东西缩小的手工活，每天两眼一睁就伏到书桌前，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化境。
但她这些爱好，在迟爸眼里等同浪费时间。
一天得站她桌边七八次吹耳旁风，苦口婆心地劝，“女儿啊，你现在不趁着假期把驾照考了，以后念大学实习了工作了哪儿还有时间？你看我们小区好多毕业生都去了，还记得小时候跟你一起捏泥巴那小男孩吧？你就跟他一起......”
迟爸噼里啪啦说一大堆，眼见迟默连头都不抬。
语气急了，“你说你天天捣鼓你那些破玩意儿——”
话说一半，他忽想到自己高考前答应迟默，高考完她想干嘛就干嘛，语气又软下来。
旁敲侧击道：“我的乖乖，咱再喜欢一个东西也得有度不是？你看你天天玩这些，连饭都不吃，虽说是该放松，但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嘛。”
放下乳白胶，迟默抬头，举起手边的果汁嘬了两口，“爸，我真的不饿。”
迟默吃饭不规律这回事，还得追溯到当初甄珠刚转去艺术班那时候。
食堂人太多，每个同学都是手挽手的，她一个人吃饭没意思，慢慢就不去了。每天早上买袋吐司，午休买瓶牛奶，囫囵就是一顿。
后面养成习惯，加之迟爸迟妈忙工作，她忘记吃饭是常事。
“你看——”
“默默啊，你同学来电话了。”
迟爸还想唠叨，客厅忽然传来迟妈的声音
迟默瞅准时机，摸着起茧的耳朵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走了。
拿起扣在桌上的听筒，甄珠的声音传来。
“喂？我说默啊，这高考完都快一周了，你怎么不找我玩啊，真准备待家里发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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