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指与剑尖成花
原来陈将军中毒暴毙之后,那封青衫确实是一路追查着这毒的来源到了苗山寨附近。
一开始,大家见他是公门的人,且是捕快,且是名捕,一个个都怕得脸颤心抖。
怕他是来收苛税的,怕他是来抓壮丁的,怕他是来找借口逮人去给恶人富人顶罪的。
一个个都躲起来,不躲的也不肯去理他,还不许路过的其他乡民去睬他。
若是别的什么大捕头,大名人,遇到这么些奚落小视的乡野村民,早就暴跳如雷,把人或砍或杀或抓了。
因为,其他捕头都是这么做的啊。
丁寄春上次来时,就抓了一批老弱强行逼他们参军,清廷司的人上次来的时候,也抓了一批人,理由不是好好交税,可结果是为了给他们指定的犯人给顶罪。
那些人可都没回来。
可封青衫呢?
他的地位比这些捕快都高,实力比这些人都强。
他查清了当地人恐惧的根源,就雷厉风行一般地把一干恶役都给收拾了,免职的免职,判刑的判刑,关大牢的关大牢,还把能找到的活着的无辜寨民给放了出来。
然后,他又花了一个月,沉下心来深入苗山寨,到处帮人种田、施肥、栽树、浇花,看病、抓药。
任劳任怨,从无愤言。
慢慢地,当地人就开始有些相信他了。
这时他仿佛才记起自己来勉州是为了什么。
他查起了案。
原来这毒死陈将军的剧毒,确实是出自苗山寨。
原来这买毒人竟然就是陈将军的侍妾——姜琉!
姜琉,陈将军的第三个侍妾。
陈将军从不娶妻,只娶侍妾。
且多是秦楼楚馆里出来、温柔婉约性如莺转的女子。
并非是救风尘,而是越没背景的妾扶上来,越好容他——做些畜生不如、禽兽难比的事。
第一任的妾和他某日发生了口角。
被他不小心地摁进了一口铁锅里。
活活烫死,肉被分给了下属吃。
第二任的妾在他的宴会上多看了某些下属一眼。
被他第二日找到,寻个由头和下属一起处死了。
尸身都被剥了皮。
第三任的妾,也就是姜琉。
她和前两任曾是朋友,她也深知自己嫁给这将军一日,就离死近上一寸。
她知道。
所以她行动。
动手先毒死将军!
毒死了人,她仓皇逃出,受了苗山寨的寨主庇护。
而封青衫查来查去,找到了她。
她泪流满面地“噗通”一声儿跪下,颤抖地五体投地。
“请封捕头只带走我一个人,别追究这里用毒制毒的乡民们,也别连累到收留我的苏寨主!”
封青衫沉默着,点头答应,让她走进了那座囚车里。
本来,这案子是很受重视的。
陈将军毕竟是驻守一地的将军,虽说性格暴戾了些,可也有些战绩。
他一死,下面就派了封青衫,着当地的捕头配合他,还让本地的监察特使,清廷司的青袍员——何瑞之也陪着他,最后还请出一些当地的武林人士配合他。
捕头给了,官威也给了,打手也给了。
就等着他把人犯带回来。
可是,封青衫目送那女子进入囚车,每日的心却如刀尖滚动油锅煎炸一般。
明明是按着预期走。
明明是按着法规去。
可每个村民在他带走人犯的时候都在辱骂他。
先前感激他的人全都变了脸色在痛恨地讽他。
那些对他笑脸相迎的人也在同时地打他,扔他臭鸡蛋。
而更重要的是,他心底知道那个女子是无辜的。
陈将军本就该被绳之以法。
可偏偏因为军武身份,动他就成了动主战派,就成了朝里人人都想避忌的敏感问题,这人就这么嚣张下去,残杀了两个女子,又对第三个女子打骂掐踢,离动手虐杀也已不远了……
可即便是这样,世人也只会看到以妾杀夫,只会看到平民百姓杀了官身将军,那姜娘子押回去以后,不凌迟,也得是腰斩。
这些他都知道。
都知道才痛苦。
痛苦的是他为什么在大局上是对的,可走的每一步每一节,都让他成了使受害者更可悲可欺,使这世上的恶人恶役更嚣张跋扈的工具?
于是,某一晚,封青衫靠近了囚车。
对着那可怜的姜琉说了句:“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没吃好喝好的姜琉虚弱道:“大人是觉得我连囚车都不配坐,得下来被押送了么?”
封青衫却重复:“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姜琉楞了,这才意识到情况有点不一样。
“那我该在哪里?”
封青衫一字一句、决然断然道:“可以是江南,可以是边境,哪里都可以,但绝对不是这里。”
那一刻的姜琉豁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那你得在哪里?”
封青衫只说了一句话。
“你出来,我进去。”
他说这话时,语气姿态没半点更易,可山间吹过的风,却似一把叠一把的刀尖,将他全身的迂阔和迷茫一点点地剪、切、裁、撤,只剩下最初的原则,最纯的正义。
他立在囚车前,如一朵儿钢与铁锻作的树。
钢枝铁影下,英眉厉目前,庇众生、护贫弱。
姜琉惊看这一幕,几乎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
封青衫放了对方,帮她回到了苗山寨,让寨主带人跑。
然后他自己回去。
坐到了那囚车里。
丁捕快大怒。
何瑞之无奈。
放跑这样重犯本就是重罪!
封青衫知法犯法,更是罪上加罪,罪无可赦!
这样的罪责之下,出于谨慎起见,何瑞之道了声歉,然后让手下人,在封青衫身上点了七八处穴。
封青衫没有反抗。
丁捕头更是狠毒,给他上了沉百斤的枷。
封青衫没有怨言。
眼见他平日正义凛然,如今却是这样可欺、可压迫,就连丁捕头麾下的那些捕快、衙役,那些被封青衫教训过,打过,免了职的,此刻也动了心思。
一群人竟对他进行了殴打。
封青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何瑞之赶紧阻止,令众人把他连囚车一路押回去。
然后,封青衫还是没任何声音。
他沉眉闭目,如与世隔绝。
只有那些寨中混居的苗汉百姓们得知真相,纷纷跟上来时,他才诧异地睁大了一双英亮的眼,让他们回去。
他们不回。
一直跟着。
怕一旦回去,这些捕快和官员就要对他进一步动手。
当那老乔讲说到了这里的时候,泪是止不住地流,最后竟然流了满面。
而高悠悠已彻底震然。
封青衫把自己装入囚车里,背后竟是这样的因由?
明明有机会逃,明明可以反抗这些粗鲁卑贱的小人。
他怎就不反抗呢?
以他的武功,本来完全可以不被点穴,不被上枷,不被这些人殴打和欺辱的……
这是何苦?
又是何必!
高悠悠看向了那囚车里面目不清的人,只觉此刻此时,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对方的心思和想法了。
他站如崖下松,能站是能站,可再不比之前想战,只因怒意潮退,迷茫泉涌,朝夕之间就吞星改月了。
郭暖律仿佛看出了他心内的星月变幻。
默默站在了对方身边。
良久,冷漠地说了句:
“若一个人自己不想逃,没人救得了他。”
高悠悠瞪他一眼,这道理他何尝不明白?
可只有郭暖律说出,才能把这道理说得像从他心底摸出了一个早存放在那边的物件那般地自然。
高悠悠的眉如月下沉潭,目光沉沉道:“他怕自己一跑,官衙就会把精力都放在去追杀那姜娘子身上,而且,他本人也是不愿意成为逃犯的。”
郭暖律淡淡道:“你好像格外同情他。”
“是因为自己也在门派承担了执法者的角色,还是因为……迂人和蠢人间总是互相吸引?”
高悠悠一愣,刚想讽回去,却见郭暖律转过头,冷眼凝视着眼前的一切乱景。
高悠悠忽就说不出话了。
也许是因为,他听到的对方心声变少了,有点不习惯。
又或是因为,他总感到对方忽然间变得有些远了。
好像对方心里那些激烈的情绪,无论是辛辣的部分还是兴奋的部分,都在变得淡薄和疏稠。
须知他只能听到情感强烈的心声。
一旦郭暖律的情绪淡了,他就什么都听不到。
只剩下令人不惯的沉默。
这时唐约忽的过来分享,得出的结论也差不多。
“封捕头确是自己留下。”
他又道:“我看他身上多是皮肉伤,且这里围着囚车的百姓这么多,想必他们不敢再加拳脚。”
高悠悠道:“你的意思是……”
唐约想了想,道:“我在想,如果这是封青衫自己的意思,要不我们就一路跟着,保证他安全,但是不出手?”
“其实只要保证封捕头被顺利带回去,等到公门的其他名捕过来干预,自然有人给他求情。”
“有人求情,他这罪责不就能减免了?”
“免个职,罚个俸,大事化小不好吗?”
唐约小心翼翼地劝,郭暖律一心一意地冷漠盯凝。
而高悠悠也终于沉默。
常理而言,这确是最妥帖的方法。
公门与武林,本就是不同的体系。
用武林的法子去处理公门的事,说不清。
用公门的法子去处理武林的人,讲不明。
所以这两条道上的人。
即便拜相同的师,用同样的招。
其秉持的道统理则也是天差地别。
也许这确实是一个更适合封青衫的法子?
罪责能从大化小,确实比变成逃犯合算。
毕竟封青衫在公门做了多年名捕,总有人脉人情吧?
即便没有人脉,大家也不至于看着好人这么没了吧?
而这些卑劣恶心的小人酷吏,也不至于众目睽睽下对着封青衫再出手吧?
对吧?总得遮掩的吧?
高悠悠是这么想。
唐约也就这么想。
很多百姓都觉得这么想没任何错,一点也不错!
唯独是郭暖律。
他不带任何侥幸地,以一种冷寂清敏到看透人性的目光,看向前方那座囚车。
他看见囚车那边,那七个休息得差不多的带刀武人,其中一个站起身,打开了囚车,把封青衫拉了出来,貌似是要给他喂水吃饭时……
忽把手一抖。
一大碗汤水就这么浇在封青衫的面上!
封青衫猝不及防,带重枷又无力躲闪,却被浇个正着!
高悠悠悚然一瞪,却被唐约拉住了手臂。
唐约也恼道:“你一出手就杀人致残,到时他的罪名加重,那这一路的隐忍和苦楚就白费了啊!”
“所以你别出手,你让我去说。”
高悠悠迟疑间,唐约已先迈出一步。
“你们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对他动刑,不怕我们寨间百姓一起去京城告御状吗?”
群起响应之下,那囚车旁的武人果然悻悻住手,不敢再多加造次。
那马上的青袍官何瑞之却赔了一笑:“大家消消气,这底下人手脚就是粗笨,还是本官来吧。”
说完翻身下马,去扶那踉跄的封青衫。
封青衫无力地道了声儿谢。
毕竟这个官没有下令折磨他,只是负责把他押解回去,他也没有去为难对方的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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