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破军憋笑憋得肩膀耸动,被阮时逢狠狠瞪了一眼,才勉强站直,只是嘴角还抽搐着。
温招已经走到了殿门口,暮色在她素净的宫装上流淌。她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穿透沉寂:“阮大人,带路。”
阮时逢深吸一口气,揉着后颈快步跟上。路过温招身边时,他刻意侧开一点,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她垂在身侧的手,此刻安静地拢在袖中,指尖莹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心底那点刚被压下的麻痒,又悄悄挠了一下。
“是,娘娘。”他应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调子,只是仔细听,尾音里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司天监通往潮阁的路曲折幽深,宫灯次第点亮,在暮色四合中投下昏黄的光晕。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间隔着半步距离,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魑惊抱着食盒,破军跟在最后,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阮时逢走在前面引路,背脊挺得笔直,试图找回一点国师的威严。然而后颈那点被掐过的感觉,顽固地提醒着他方才的狼狈。他忍不住又抬手,飞快地摸了一下那处皮肤。
温招的目光落在他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如流星。
“国师大人脖子不适?”她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阮时逢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侧过头,脸上堆起一个堪称完美的、毫无破绽的笑容:“谢娘娘关心,微臣好得很。大概是昨夜观星,姿势不大对,落枕了。”
“哦。”温招淡淡应了一声,目光移向前方幽暗的回廊深处,“那国师大人下次观星,记得换个舒服的姿势。” 她顿了顿,补充道,“免得……又落枕。”
阮时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听懂了那未尽的调侃。
有些事就像风湿,平时察觉不到,阴雨天骨头缝里就钻出来提醒你它的存在。
此刻,他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全是温招那两根冰凉的手指。
他扭回头,闷声往前走,后槽牙咬得有点紧。
潮阁临水而建,飞檐斗拱在暮色水光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
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
阮时逢在门前停下,掏出钥匙打开沉重的铜锁。门轴转动,发出沉闷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陈旧书卷、干燥木料和淡淡水汽的气息扑面而来。
阁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水光映照进来,将高大的书架和堆积的卷宗染上一层幽蓝。空气凝滞,时间仿佛在这里沉淀了百年。
温招抬步走了进去,身影瞬间被阁内的幽暗吞没大半。
阮时逢跟着进去,反手轻轻掩上门,将最后一点暮光也关在门外。
潮阁彻底陷入一种深海般的寂静。
潮阁的寂静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漫延。
书架从地面摞到梁上,陈年的纸页泛着黄,边角蜷曲如枯蝶的翼。
阮时逢从最上层抽出一摞,掸了掸灰,指尖沾了点白。
他侧头看温招,她正站在西侧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卷宗的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找景和年间的?”他问,声音在阁内荡开,比平时沉了些。
温招没回头 “嗯”了一声,抽出其中一卷,转身时裙角扫过地面带起微尘。
她将卷宗搁在书案上,抬手去掀,指节在昏暗中泛着冷白。
阮时逢走过去,挨着书案站定,刻意离了半尺远。
他看见卷宗上的字,墨迹褪得浅淡,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
“这卷被潮透过怕是看不清。”
温招没停,指尖按在卷首,缓缓掀开。果然,几行字洇成了墨团,像被谁哭过的脸。她指尖顿了顿,没说话。
阮时逢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滑石粉,递过去 “擦一擦 能清楚些。”
温招接过,倒了点在指间搓开,再碰纸页时,果然清晰了些。
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你倒是什么都带。”
“嗨~本座可是万能的。”阮时逢靠着书架,语气懒懒散散。目光却落在她手上,看那滑石粉沾在她指腹,像落了层细雪。
温招忽然停了手,抬眼看他。阁内暗,她的眼睛却亮,像浸在水里的星。
“廿载之前,林府之林静姝,乃为林答应,然欤?”
阮时逢嘴角那点惯常的懒散笑意倏地一收。他站直了身体,目光沉沉落在温招指下的卷宗上,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阁内幽蓝的水光似乎也凝滞了几分。
“林静姝……”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舌尖碾过这三个字,带着点陈年旧事的尘埃味。“她应当与娘娘同一时入宫。传闻其父林海高也是深情的很……”
阮时逢的声音在潮阁的寂静里沉浮,带着旧纸堆的尘埃味:“林海高……深情得很。”
温招没应声。她指尖停留在那页被水洇开的墨团上片刻,忽然合上了那卷宫册,动作干脆利落。
“宫册不全。”她声音清泠泠的,像冰棱敲在石上。那些记载妃嫔生平的文字,不过是水面上的浮沫。
她转身走向阁内更深处,那里堆放着蒙尘更厚的史官实录和地方志。脚步无声,裙裾拂过地面堆积的微尘,带起细小的漩涡。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更深的幽蓝阴影里,像一尾潜入深海的鱼。他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只是也跟了过去,靴底踩在老旧木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
温招停在最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书架前。那书架的木料已经发黑,上面堆放的卷轴用深褐色的油布包裹着,散发着浓重的潮气和陈腐气息。
温招仰头看那油布包。最上层的那个压得有些歪,边角耷拉下来,像是随时会掉。她抬手去够,指尖离油布还有半寸,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
裙角扫过书架底座,带起一片灰。她没站稳,晃了一下。
身后忽然有气息靠近。阮时逢的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带着点笑:“娘娘这是要把书架搬下来?”
温招没回头,手又往上伸了伸。“不用你管。”
“啧。”阮时逢绕到她身前,抬手就够到了那个油布包。他把东西往怀里一揽,故意举高了些,“够不着就说一声,逞什么强。”
温招抬眼瞪他。阁内光线暗,那点怒意看着倒像别别扭扭的星火。“放下。”
“不放。”阮时逢往后退了半步,笑得欠揍。
温招没理他,转身想找个凳子。脚刚迈开,袖口就被拉住了。她回头,撞进阮时逢眼里。他离得近,呼吸都能感觉到。
“别找了。”他把油布包往她怀里一塞,“潮阁的凳子腿都快朽了,摔着您,微臣可担待不起。”
油布包沉甸甸地落进温招怀里,带着陈年的冷硬气息和呛人的灰尘。
她没理会阮时逢最后那句戏谑,也仿佛没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她抱着那冰冷的卷轴,转身走向书案。脚步平稳,像什么都没发生。
阮时逢看着她的背影,嘴角那点促狭的笑意慢慢淡了,最后消失无踪。
他抬手蹭了下鼻尖,指尖沾了点灰,也沾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没趣。
温招将油布卷轴放在案上。解开麻绳,剥开深褐色的油布,动作不疾不徐,如同剥开一段尘封的岁月。
里面是厚重的史官实录。纸张厚实,颜色是更深的古旧黄褐色,边缘毛糙,带着虫蛀的小孔。
墨迹倒是清晰,透着一股刀刻斧凿般的冷硬。
她垂眸,指尖精准地翻动厚重的书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潮阁里异常清晰,如同翻阅着历史的脊梁。
幽蓝的水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阮时逢靠在不远处的书架上,抱着臂,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翻动的手指和那泛黄的纸页上。
温招的指尖在一行行冷硬的记录上滑过。景和十六年…十七年…十八年…
忽然,她翻页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悬在发黄的纸页上,停在一个名字上方。
那名字墨色深沉,字迹方正,记录在一堆关于地方官员考绩、赋税、灾异等冰冷事务的条目之间,显得突兀又刺眼。
景和一年,秋,林州府尹林海高,上表请罪。言其发妻万氏,久病失心,狂悖难制,恐伤及府中上下,故锁于西苑偏房,延医诊治。
地方有司查访,未见苛待,唯叹其情可悯。帝悯之,未加罪责。
字迹如枯枝,冰冷地陈述着。
温招的指尖,就悬在“发妻万氏”和“锁于西苑偏房”这几个字上。
阁内死寂。窗外水光幽暗流淌,映得那几行字如同刻在冰面上。
温招缓缓抬起头,看向阮时逢。幽蓝的光线里,她的眼睛深不见底,像结了冰的寒潭。
“景和二十年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冰层的寒意,“林静姝……是哪一年入的宫?”
阮时逢的目光也落在那行冰冷的记录上。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景和二十年春。”
时间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瞬间割开了所有粉饰。真相的骸骨暴露在幽蓝的水光下,苍白得刺眼。
温招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行记录上,指尖终于落下,轻轻点在“景和一年秋”那几个字上。
“所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潮阁里回荡,清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在她为父祈福、自愿入宫之前……”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她的母亲,早就被她的父亲,亲手锁进了不见天日的囚笼里。”
潮阁的寂静吞噬了尾音。幽蓝的水光在纸页上流淌,墨迹如铁。有些真相一旦被挖出,就像深埋地底的棺木见了光,腐朽的气息再也无法掩盖。
阮时逢看着温招。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睫垂落,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
只有那点在纸页上的指尖,微微蜷了一下,泄露出一丝被冰封的震动。
他忽然觉得,这潮阁的水汽太重,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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