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名字
次日,辰正时分。
清晨熹微的阳光,透过大敞的横格长窗照彻了整间屋子,窗下的柳木书案上,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子正悬腕提笔,安静地默写着什么。
他穿着一身本白色的细葛衣裳,生着和小鱼肖似的柳叶眉,秀气得很。大约是少失怙恃,又带着幼妹寄居亲戚的缘故,本该鸡飞狗跳的年纪,他身上却一点儿没有同龄男孩子的闹腾劲儿,坐得规规矩矩,举止温温缓缓,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终于,伏案半晌的男孩子搁了笔,从案头刚刚默写完的那卷《诫书》上抬起头,略阖了阖酸涩的眼,浑身放松下来。随即,他就被书架那边的动静引了过去,目光于是落向了正踮着脚,挣扎着想要扒着槅板取下一卷竹简的妹妹——
“小鱼在寻甚么?”
“三兄功课毕咯?”小小的女娃娃仿佛觅到了新谷的雀儿,眉目飞扬起来,手上一下子松了劲儿,高踮的脚尖匆促落地时差点儿一个趔趄,晃晃悠悠地,不及站稳脚跟便几步蹦跶到了兄长身边。
她扯起兄长带着笔茧的右手,低着头,细白的手指在他手心里画画似的,一笔一笔认认真真地划出了个……张牙舞爪的鬼画符。
“喏,在寻这个字。”
他看得忍俊不禁,本着在妹妹面前一惯的好脾气,十二分耐心地让她把那“鬼画符”又画了一遍。
而后,自己用指尖蘸了砚边陶洗里的清水,在书案上写了几个近似的字,令她一个一个仔细辨认。
“这个!”她细白的手指落在其中一个字上,惊喜道。
他笑看着那个字:“这是‘横’。”
“‘横’?”
“嗯,横竖的‘横’。”
当天晚上,天刚刚擦黑,小鱼就偷偷溜去了白湖边,可是直到月亮升得老高,都没有看到昨晚那位小阿兄。小小的孩子不肯死心,一直抱膝坐在湖边的慈姑草上等啊等,直等得困极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却等来了急得冒火的三兄和叔父……
从此,她整个童年里,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白衣裳的小阿兄。
那天晚上的种种,仿佛不过是小孩子听多了神怪故事,自顾自臆想出的一场荒诞不经的夜梦。
燕来雁往,寒暑易节。
小鱼和哥哥就这么在白湖边一天天长大起来,白水乡地远僻静,日子过得清平。如果说有什么大事,也就是在她八岁那年,安汉公王莽受“禅让”之礼,践祚登帝。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汉家江山,刘氏皇族了。
她尚且懵懂,只知道一连十多天,叔父都爱在夜里喝闷酒,醉得吐了好几回,就连三兄也比往常沉默得多。等到小鱼渐渐长大,足以想明白这些事情与他们家的干系,已经是许久以后了。
天凤元年的春天,她家三兄决意离家北上,前往长安求学,并且说服了叔父,带了她一块儿走。
这一年,她十四岁。
……
半年后,长安,华阳街。
自昔年高祖立国起,长安作为都城,迄今已二百多年。说起来,这座京城最繁盛的光景,还要数六十多年前孝宣皇帝在位时,元凤年间,谷价低到每斛五钱,偌大的长安城,八街九陌间竟不见几个乞儿。
可惜宣帝刘询寿数不久,四十五岁上就崩了。太子刘奭承位以后,崇信儒术,一味仁弱,政局渐渐不稳。再后来,成帝、哀帝一个赛一个的荒唐,以至于五年前,安汉公王莽受禅称帝,代汉而自立。
从此,江山改姓,舆图换稿。
新帝王莽践祚以来,锐意革新。
在一系列囊括了土地、经济、官制的改革措施中,最令天下读书人欢欣鼓舞的,莫过于大兴文教——郡国遍立学校,京中扩招太学。
长安的太学由原先的一千余名学生,扩招到万人之众。无数平民出身的优秀学子,终于有了进太学读书的机会。
于是,自元始四年起,各地学子蜂涌入京,一时盛况空前。
不过么,长安米贵,外地来的学子进京读书实在烧钱。学中束脩、赁屋租车、衣食笔墨、同窗交游……样样都俭省不得,一个太学生每月的用度,抵得上寻常庄户人家半年花销。
于是,这些太学生里,有不少人就开始做书佣之类的零工赚钱,更有心思的活络的谋起了其他生意。
华阳街上新近声名雀起的药坊,便是一个刘姓的太学生开的。这刘生颇有眼力,在一堆药坊里另辟蹊径,只做蜜合药。因为专精,加上药好价公,很快就在这熙熙攘攘、店肆林立的华阳街上站稳了脚跟儿。
不过,近些日子刘生忙于太学那边的学业,早晚打理药坊的,都是他家幼妹。
那位女公子委实了得!
十四五岁的年纪,通笔墨、精术算,行事妥帖又利落,一个人,一把算筹,一卷账簿,就把整个药坊理得井井有条。
而在左邻右舍看来,最最要紧的是她人还生得灵秀,所以药坊甫开张,便络绎有人家遣媒上门,不过回回都被婉拒……
但,朝廷的律法摆在那儿,将将十五岁的姑娘,家里可留不得了呀。
今日是上巳节,刘生也入乡随俗,一大早便替妹妹雇车出城,去渭水边寻春踏青。
想必,也是盼她趁了这难得的机缘,邂逅个良人罢。
渭水畔,春茵茸茸,绿毯里杂着星星点点的零碎野花,白的点地梅,粉的田旋花,一路烂漫仿佛要蔓延到天边。沿河的草径上,一群来踏青的髻龄少女,仿佛叽叽喳喳的雀儿,吵得周遭的人频频侧目。
“我早说过,小鱼姊姊你不来会后悔,今年较去年还热闹咧!”
“对!整日待在药坊里算帐有甚意思?长安城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日子也就几天,顶好玩儿的就数上巳节了,错过的话可亏大了……”
“就是就是!元旦太冷,夏至太热,渭水边儿也就上巳节才这么热闹,景致好不说,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多,诶!瞧那边,怎么围了恁多人——”
“好像是百戏吔!”
“呀!有百戏瞧?!”
“快点儿、快点儿,跑慢了就挤不进去啦,只能在外头听声儿了……”
见一群小姑娘被那边的百戏班子吸引了过去,小鱼心下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一惯安静,实在险些有些招架不住闾里这些小姊妹的热情。
早在上月,相熟的几位阿婶就帮她张罗着裁新衣,制首饰,为上巳节做打算。毕竟,这是一年里头少有的男女杂游的好日子,堪称一场盛大的相亲。
她……年底便要满十五岁了。
依律,女子十五不嫁,父母便要受罚,向朝廷缴纳罚金五算。五算的罚金,对寻常人家实在是一笔不小的钱,所以,民间少有拖到她这样“高龄”还未定婚的女子。
“——小鱼姊姊,你快呀,再慢要被落下了!”
“你们先去罢,我走路慢,后头过来。”她笑着同前面的女伴应了声,缓着步子,继续着方才的思绪。
不过,阿婶她们其实想错了。
她家三兄从来不勉强她什么,这回,也不过是想让她趁着时令出来散散心罢了。
而她今日,当真需要好好散散心。
小鱼略低了头,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借着清晨的阳光又看了看——那,赫然是一枚内圆外方崭新的铜钱。
这是“钱泉”,朝廷今年发行的新币,她手上的这枚,是近日出库的第二批,刚刚流入民间。昨日她头回收到,出于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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