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灯火
“做一桩朝思暮想的事。”少年依旧看着她,语气少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仿佛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她不自禁地屏了息,过了不知多少,才颤颤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双鹿眼紧紧盯着他。
“嗳,你别这么看着我。”
见她这么紧张,莫名地,他倒有些愉悦起来,所以难得耐心地解释了几句:“这事儿已经筹划了快三年,如今势在必行……而且,牵涉了好几方势力,也由不得我收手。”
“皇帝那里,窦家日益坐大,他再不出手,难道坐以待毙?更何况,前些日子梁家的人,也就是他生母的娘家,递了一封信进来。他已经做了四年多的傀儡,近日又知悉了自己的身世。对窦氏,再不会心慈手软了。”
“郑众他们这些宦官,一旦成事,就是拥立头功,从此内宫外廷横着走,怕是比我还急。”
“执金吾和北军五校尉都只听命于天子,窦宪这么多年也没沾上手,啧,想来是太后的意思。一家兄妹,当年刘畅那小白脸儿死在窦宪手上的时候,太后可差点儿杀了这个亲哥哥。”
“如今,倒是方便了我们行事。”
他条分缕析地掰扯了一大堆,看她还是满眼忧虑的样子,也没什么辙了,肩膀一塌,放弃道:“……算了。”
“你只要知道。若事成,我便能把你和你家阿姊从这儿捞出来就好了。”
说完,他目光静静落在身旁的女孩子身上——她脸色似乎比去年更苍白了,常年两颊都没有多少血色,而且,也更瘦削了。整个人,仿佛一株柔弱的、日渐凋零的细草。
……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呀。
九岁那年,他要出宫去参加春祭,临走前,小丫头给了他一把谖草的花籽,要他撒在宫外的野田埂上,说:“我大约一辈子都看不到宫外的景色了,不过。要是它们能替我去看看,也很好啊。
——我会让你看到的。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冲动,这样一个念想在他心里默默扎了根,日复一复地疯长起来,到如今,已然根深蒂固。
最后,他离开前叮嘱——
“若事败。你只须牢牢记好,自己从来不认得一个叫刘庆的人。”
*
永元四年,六月初一,日蚀。
六月十九,郡国十三地震,窦宪阴谋叛逆。
六月二十三,帝幸北宫。诏令执金吾与北军五校尉领兵备战,驻守南北二宫;关闭城门,逮捕窦氏党羽射声校尉郭璜、侍中郭举、卫尉邓叠、步兵校尉邓磊。
其后,遣谒者仆射收缴窦宪大将军印绶,令窦宪及弟窦笃、窦景就赴封国。
未久,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监死狱中,窦宪、窦笃、窦景纷纷自尽于封国。
至此,十四岁的年轻天子,一举拔除外戚窦氏,正式亲政。
对于掖廷里的小娥而言,只听说自六月底,太后就被幽禁在了安福殿,再没有出来过。
永安宫的宫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不少有门路的都寻了关系,急慌慌另觅栖处。
这些人,原先何等趾高气扬,行事跋扈,如今落得这般狼狈模样,就连掖廷的大家,也觉得颇出了一口恶气。
而宫外的窦家,情形更甚。从前窦宪官拜大将军,窦笃为郾侯,窦景为汝阳侯,窦瓌为夏阳侯,显贵无极,家人恃势骄纵,侵暴京师的事情不可计数。其中,又以窦景为最。这位侯爷一贪财二爱色,曾经指使于下人于街市之上公然拦劫商家,抢掠民女,京中避之如仇。
如今,时移世易,一朝败落,自然有冤申冤,有仇报仇……见天儿便会有点儿新鲜谈资传进宫里来,直叫大家唏嘘不已。
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
此次平定窦氏逆事,居功至伟的当数钩盾令郑众,与清河王刘庆。
郑众在月初就晋为大长秋,宫中内侍之首。
至于清河王,则出宫开府,在永和里有了一处府邸。
天子有八个兄弟,却自幼独与清河王亲厚,余者莫比。
如今天子主政,清河王又新立平逆之功,是以一跃成为朝中最耀眼的新贵,人人趋奉。
而眼下,傍晚时分的掖庭暴室里,小娥正听他闲扯。
刘庆如今的爱好,就是巨细无遗地将窦家如今的落魄情形传进安福殿,然后,一般隔上不久,就会传出太后摔杯碎盏,这两日,竟还呕了一回血。
“唔,你见过绞刑没有。不动刀子,就用软绳子一点点地把人绞死……可有意思了。”他后脑勺枕着双手,仰躺在树叉上,嘴里叼着半片木瓜叶,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叶缘。
——也不晓得窦氏这条残命,够不够他绞上三五年?
“太后死了,殿下便能放下了么?”
小娥正用瓜瓢舀水浇花,闻言动作顿了顿,忽然抬头问。
树上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女孩子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答。
她从小就算不上伶俐,而她不算长的生命,原也容不得她去留意太多的东西,世上,除了这院子里的花木,她在乎的就只有阿姊和他了。
小时候,她曾见过他在暴室的院子里,掰了木瓜树的短枝,在夯土地面儿一个个写名字,父亲刘烜、皇后窦氏、弟弟刘肇、泚阳公主、窦宪、窦笃、蔡伦……从始作俑者,到零碎爪牙,一个不落,一笔一划地写完,然后狠命地、发疯似的划掉,划得支离破碎,仿佛五马分尸。
如今,太后失势,他的处境早已天翻地覆。
可,他的报复,究竟要报到几时呢?
方才还话痨的少年蓦地沉默了下来,望着天边昏黄的晚霞,久久没有说话。
……
这年年末的时候,天子在千秋万岁殿高宴,席间遍赐诸王宫人,掖庭宫婢左氏姊妹被赐给了清河王。
几天之后,小雪节当日,从涅阳来的一辆车马停在了清河王府的侧门外。
一旦出宫,便送她们姊们回族中,这是刘庆很早就计划好的。
可,她们走的这天,他却没有露面。
年轻的清河王,正一个人静静坐在寝居的卷耳几边作画。
很小的时候,他不爱习字,觉得从墨砚都黑漆漆的,单调无趣,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反而很爱看阿母作画,艳丽的银朱,淡暖的藤黄,沉静的石青,柔和的烟墨,泛着微光的蜃灰……各色颜料,一点点在帛面上点抹晕染,绘就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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