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政变
一身黄襦衣裙的宫娥打扮,依旧苍白细弱的女孩子,原本正借着挂在低枝上的那盏宫灯的一片光亮,采着树下蒿丛里堇草的花籽,随着问话出口,仰起头来看他。
“嗯。”
他止了调,不奇怪她为什么知道。
从五岁上起,他就常常来在这儿,吹叶大多时候都吹《陟岵》,只有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才吹旁的调子。
“今天,又做了件坏事。”略拿开唇边那片叶子,嘴角微微一扬,神情散漫里带着一点儿得意。
“哦。”小娥应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去采花籽。
晕黄的灯火下,女孩子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黄褐色发皱的花果,放在手心里轻轻一揉,随着“哔嚗”几声轻响,轻轻一吹,干皮散尽,掌心只留下十几粒细细黑润的种子。
安静又仔细,认真得近乎虔诚,仿佛这世上除了手底下这片野花杂草,什么都不重要似的。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好像这些花草真是她的朋友似的。
“喂,你都不好奇我干了什么坏事?”他不满地皱了皱鼻子,扬了扬声道。
“殿下想说的话,也用不着问啊!”
小宫娥十分憨直,继续采着自己的花籽,诚实地回答。
他一回气噎在了喉咙里,顺了半天。然后,第一万零一次说服自己不和这蠢丫头计较……否则,早被她气死八百回了!
可,天地之大,却只独这一个地方,可以任他肆无忌惮地说话,所以在她面前他一直有点儿话唠。
“三月初,先皇宾天,各地诸侯入京赴丧。”
提到父亲的死,他仿佛在说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语气平波无澜:“都乡侯刘畅,入了窦太后的眼。打那以后,就时常出入宫禁。”
那位才死,窦氏就开始作死!
“太后比较看重这个后辈?”小娥没大听懂,只就字面意思理解道。
“不是。刘畅生得俊美,太后……嗯,如今也不过二十九,还年青。”刘庆看着小丫头和小时候一样不知所以的懵懂模样,叹了口气决定放弃,“算了,小孩子不用知道这些龌龊。你只要晓得,他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好了。”
“哦。”
“今晚,刘畅留宿永安宫,我用了点儿小伎俩,把皇帝引了过去……这会儿估计,嗯,能逮个正着。”
“哦,太后会有麻烦。”小娥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同时采完了花籽,抖了抖衣裾站起身来。
“嗯!”刘庆愉快地点头。
这几年,他一直表面装乖,背后使坏,不遗余力地给窦氏添堵,不过哪回都没有这次致命。
——母慈子孝?呵,若为母不慈,再孝顺的儿子,又能孝到几时?!
“殿下,这个给你。”
树下,小娥已经把刚才采好的花籽,仔细收进了一只小小的漆奁里,仰着脸朝他道。
女孩子生着一双尾端略圆的鹿眼,瞳色偏浅,干干净净,清澈得像冬日里淌过白沙的一脉浅水,澄明见底。
“你摘了半天,原来是……”
刘庆愣了下,而后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从心头潺潺淌过,竟冲淡了他原本兴奋中的燥意。
“今年的堇草结子很繁,院子里就这么点地方,怎么算都不够种。多存一二年,花籽可就闷坏了,所以……”她仰着头,一双鹿眼小孩子似的明净无垢,认真地同他解释,“殿下住的丙舍,地方比这儿宽敞多了,花圃里旷处也多,能否辟出几厘给它们?”
刘庆当年被废之后,因为先帝怜惜,一直与太子刘肇同寝同食。直到近年才刚刚搬出东宫,住到了丙舍。
那里远离章德殿,算是偏远地儿,以往自然没有宫人用心打理,以致花木不盛,旷地颇多。
“……我就知道!”
听罢她最后一个字,刘庆忍无可忍地磨了磨后槽牙——这蠢丫头脑子都给她那堆野草塞满填实了,哪里还余得出地儿来想旁人?!
他恨恨瞪了她一眼,径直跳下了树,一把夺了漆奁,扬长而去。
“嗳,怎么还是这么爱发脾气呀?”
……
几天后,即便小娥远在冷僻的掖庭,也听说了宫中近日的大事。
就在刘庆兀自发了脾气离开的当晚,天子去永安宫向太后请安,不知出了什么事,竟被罚跪整夜。直到凌晨时,当场晕厥了过去,整个北宫的侍医忙乱成一团。
再后来,就听掖庭的小姊妹们闲磕牙,那位都乡侯哪日宿在永安宫,几时又得了太后什么赏赐。
当然,大家闲聊时提到最多的还是窦家,今儿哪位侯爷又进了爵,明儿哪位公子又得了官。女孩子们尤其上心的是,窦家哪位女公子受了厚赏,赐了些珍奇物什。什么五寸大的青玉谷纹双螭璧、两尺高的云纹漆锺、嵌绿松石的透雕白玉,薄得蝉翼一样的印花敷彩纱丝袍……每件儿都够一天半天的谈资。
掖庭冷清,事少悠闲,老老小小的宫人就指着贵人们的逸事消磨光阴。
小娥从小心思简单,除了她家阿姊和刘庆以及暴室里的花花草草,旁的事情一概不怎么上心。听闲话,也就偶间听上一两句与天子、清河王相干的。
清河王刘庆,在大家眼里是个懒介读书、不求上进,整日里无所事事的纨绔。
而天子,很奇怪地,作为一国之君,偌大宫城真正的主人,反而很少出现在大家的闲话里。
或许是因为,天子年纪尚小,还没有后宫,整日里待在章德殿里读书,连朝臣都见不到,生活实在乏善可陈罢。
简直像个寻常人家被严苛的长辈幽禁一隅、闭门读书的孩子一样,而且自从上回夜里被太后罚跪之后,就关得更紧了。
印象里,关于天子的闲聊好像只有几回,都是猜测太后什么时候归政。
小娥仍记得一堆老阿监们说得口沫横飞,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险些都要开赌押注。
“要我说,太后压根儿没有归政的意思!眼下,窦家炙手可热,长安城里头一份儿的显贵。归政?太后哪儿舍得?!”
“就是!早先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先帝研读章奏,熟习民情了。如今登了基,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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