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天光正好,柳月牙进书房时,雪绒已经将她今天要用的宣纸铺陈好,正站在一旁细细研墨。
“少夫人。”
雪绒穿着胭脂雪色的长衫,耳上坠两条岫玉坠子,手腕上套一个雕花银镯,身形如弱柳扶风,说话柔声细气,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咦?”
笔架上那一排崭新的毛笔吸引了柳月牙的注意。
雪绒道:“少夫人,这些是大公子专门给您准备的。”一模一样的毛笔,备了足有十套。
“谁要他送新的,我以前那些笔呢?”柳月牙见不得人糟蹋东西,东西就算用到最坏的程度,她都要努力开发出新用途来。
好在顾危知道柳月牙的脾性,那些旧毛笔都专门拣在匣子里,一支也没丢。不仅没丢,连毛躁分叉的那些都重新修复好了。
柳月牙让雪绒把新的收起来,旧的挂上去:“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就要用这个。”
“等等。”柳月牙有些不放心,她亲自写了张“薛宝意专用”,贴在装新笔的匣子上。
这些以后就是她专用的笔了,顾危想拿回去是不可能的。
等一年之期到了,她就把这些笔带回柳家村,分给那里的孩子们。
在书房专心致志练了一个时辰后,柳月牙只觉得腰酸背痛。
她阖上眼睛,把书卷递给雪绒:“你念给我听。”
雪绒不仅会作诗,认得的字也不少。柳月牙几乎每天都让她念书给自己听,一来二去,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她也知道怎么念了。
雪绒只当少夫人心善,不仅不计前嫌救她脱离苦海,还借这样的机会让她读喜欢的书,简直就没见过比少夫人更好的主子!
她自然也不会想到,她家少夫人之前还是个只会写自个名字的大文盲。
在雪绒的读书声里,柳月牙睡了过去。
读书声迷迷糊糊地远去,她梦到了很久远的事情。
柳月牙记事的那年,太阳总是高高地照在身上。柳家村的河几乎干了大半。
缺水只是个开始,再往后就是缺粮。先是把留种的粮吃光了,随后全村人一起上山找吃的,把本来就光秃秃的山找过来找过去,最后树叶草根还有泥巴地里的虫子都是他们的食物。
爷爷是在赈灾粮来之前死的,临走前把一把观音土塞到奶奶手里,嘱咐奶奶好好把她带大。
很久以后柳月牙才知道爷爷不是饿死的,是因为家里的吃的不够三个人,他又生了病,为了把粮食省出来自我了断了。
梦和现实总是相反的,梦里爷爷没有死,很多村民也没有死。
柳月牙带了几百车粮食带回村,给大家做馒头熬蛋汤,举着锅铲说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饿死了。
读书声停下来,柳月牙也醒了。
一阵恍惚过后,柳月牙看到雪绒伸了帕子过来为她擦拭眼泪:“少夫人,您怎么哭了?”
柳月牙还未完全醒神,没有说话。
雪绒犹如惊弓之鸟,想也不想地就跪倒在地,以为是她有哪里伺候不好,开罪了少夫人。
“梦到些开心的事。起来吧。”柳月牙擦尽眼角的泪水,扶了一把雪绒。
“雪绒,你饿过肚子吗?”她忽然发问。
雪绒点点头,她小的时候爷爷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所以她才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但家里后来受了连累,一朝一夕间男的充军,女的为奴。日子从此就只有苦味。
不说以前,光是被调去浆洗的那些日子她就没吃饱过。连做梦的时候,肚子都带响。
柳月牙又是好一会没说话。
她起身后才开口:“只有饿过肚子的人才知道,一片菜叶有多重要。”
本来看到那些新笔后略微好转的心情,又满满沉落回去。
柳月牙让雪绒把书房收拾干净,她则朝厨房的方向去了。
饿了。今晚想吃打卤面。
世上再好吃的东西,也比不上米和面,因为它们不仅香软还很饱肚子。
打卤面要用到的干货不少,黑木耳、干黄花、香菇、口蘑、海米等,清湖苑的小厨房一应俱全,还全都来自最优的产地,有着最好的品质。
柳月牙一边感叹有钱真好,一边把干货泡水。等干货泡水要一段时间,柳月牙选好一块猪前腿后面的梅花肉,冷水下锅,撇去浮沫后加入葱姜、花椒、八角炖煮两刻钟。
热锅热油爆香葱和蒜,再下入切好的香菇、口蘑、黄花菜,沿着锅边淋入酱油调味。
之前泡干货的水和熬煮梅花肉的水一股脑加进去提鲜,最后放入梅花肉、海米、木耳、鹿角菜一块小火焖煮。
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散溢出诱人的香味。
外头大树下,清湖苑小厨房的几位大厨凑在一块。他们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香味,是真服了。
一开始以为少夫人这么养尊处优的人物,哪里会做饭,最多就是他们做好后由少夫人盛出来,就算是她做的。但少夫人仅仅是让他们帮忙打个下手,备好材料,其他事都是亲力亲为。
这一做,就没个头了,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做几道。
他们有幸尝过一两次,色可能比他们这些二三十年的老师傅差一点,但香和味那真是没得挑。
要不是这是少夫人,他们都要以为来了个人和他们抢饭碗。
柳月牙正在厨房里专心致志地做菜,忽然听到慌张的喊声。
来的人是顾危身边的一个黑脸小厮,叫做吴回。柳月牙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还乐呢,心想,这人要是有个哥哥,说不定叫有去。
吴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赤白脸地说:“少夫人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柳月牙心里一惊,险些把做好的卤打翻了。
她眼前好似闪过书房里流的那滩血,浓稠的,红中带黑,从顾危的手臂上流下来。
“在哪呢?”柳月牙转头就往外走。
吴回在前面引路,却一路把柳月牙引到了之前菜园的位置。
有一瞬间,柳月牙难以相信她的眼睛。
菜园毁成什么样了她是亲眼见过的,但现在外围立了一圈崭新的雕花栏杆,内里每一处菜畦都长满了葱葱郁郁的蔬菜。
菜园的门上挂着六角铃铛,微风拂过,叮叮当当格外好听。
菜园的另一边还散养着三五只大白鹅,昂首挺胸,扑扇着雪白的翅膀。
这些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顾危背朝着她,极其吃力地用锄头翻动那里的土。
汗顺着他的背脊滴落在泥地里,和那天晚上发疯毁菜园的人简直两模两样。
“这就是出事了?”柳月牙指着顾危的背影问吴回。
吴回讪笑着低头。
少夫人明鉴啊,这都是李臻让他干的!
李臻适时出现:“少夫人,您可算来了。公子已经在菜园里干了整整一天,他身上还有伤,您可一定要劝他注意休息啊!”
柳月牙:“现在才晌午,怎么就整整一天了。”
李臻一时语塞,马上改口:“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公子一直在这呢。”
柳月牙这几天心灰意冷,心疼得抽抽,一直没往菜园这边来。或许顾危当真从昨晚干到现在,不然菜园怎么会变成这模样呢。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公子也干农活呢?”柳月牙走到顾危身边,呛了他一句。
果然生气了,连夫君都不叫了。
顾危淡淡地笑着:“不是夫人说的,开这菜园是为了让我强身健体?”
柳月牙看清了他的脸,满头是汗,面颊发红,嘴唇泛白,不知道在这太阳底下晒了多久。“晌午干活,你也不怕被晒死。”
顾危但笑不语。
柳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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