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舍不得
南岁莞说话轻飘飘的,可那了无生趣的意味,惹得温少虞很是揪心。他眼睁睁看着南岁莞说完,便松开了紧攥着他小臂的双手。
那双手瘦而苍白,指节纤细,像一截初生的玉笋芽儿,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软软垂落下去,搭在厚重的白狐裘边上。
南岁莞的眼睛也随之合上了。
温少虞只觉胸口一窒,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带着刺痛,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在这一瞬间垮了下来,宽阔的肩膀无力地垂着。
眼前骤然一花,视野里凭空生出许多斑驳的暗点,边缘闪着锯齿状的亮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静夜里的荒村陋室,在这昏灯与风雪的映衬下,更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寂与破败。
墙上那幅佛画,颜料早已剥落了大半,佛陀的眉眼模糊不清,只余一抹悲悯的轮廓,无声地凝视着这人间苦寒。
禅龛空置,香炉里的灰烬早已冷透,佛画剥寒雪,孤灯同夜禅,此情此景,竟是如此的应和。
温少虞知道,自己做尽了负心事。
四年前,他亲手将她的山寨付之一炬,将她的世界碾得粉碎。这四年,他又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将她困在这锦绣牢笼之中。
他不值得,不值得她为了挂念他,而强撑着这副病体,苦苦留在这世上。
可是…他还是不想,不想再看见岁岁离开他,无论是生,还是死。
温少虞的脑中一片空白,疯狂地思索着,这世上,岁岁还能有什么牵挂?除了一个早已逝去的父亲,和一个满身罪孽的他,她还有什么?
他知道这念头有多自私,可就是这份自私与无尽的愧疚,像两只手死死掐着他的喉咙。
他想说,岁岁,别走。他想说,留下来。
可他只是耷拉着脑袋,喉咙里像被烈火灼过,痛得发不出半点声音,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炷香,两炷香…时间仿佛凝固了。
南岁莞其实并未睡熟,她迷迷糊糊的,想睡又偏生睡不着,脑子像一团被搅浑的浆糊。
这些日子以来,父亲离世的悲恸,前路未卜的迷茫,荒村野外接连的遇险,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新的一切,都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与不满,一下子全都翻涌上来。
她向来不是个爱发作的人,平素里性子甚至称得上豁达,可她最恨病痛,更恨失眠,这两样东西,像是催命的符咒,将她所有残存的苦与恨,都从心底最深处唤醒了。
她越是压抑着,告诫自己不能像个怨妇一般抱怨,心里就越是难受,脑子也越是清醒。
这般清醒地受着煎熬,简直就是一场刑罚。她闭着眼,却感觉自己正身处那些她最爱看的志怪话本里,最骇人的地狱之中。
她仿佛能看见,自己正赤着双足,一步步踏上那寒光闪闪的刀山,刀刃锋利如芒,深深嵌入皮肉,每走一步,都血流如注,痛彻骨髓。
转瞬间,场景又变,一口沸腾的油锅出现在眼前,滚滚的热油冒着青烟,她被人一把推了进去。
“滋啦——”一声,皮肉尽烂,骨肉分离,那股焦糊的气味混着剧痛,直冲天灵盖。
她想尖叫,却发现舌头被人用铁钩钩了出来,正被一把小刀寸寸割下,拔舌地狱!她惊恐地挣扎,却又被投入巨大的石磨之中。
骨骼碎裂的“咯吱”声不绝于耳,她被缓缓磨成一滩模糊的肉酱,可意识却偏偏无比清晰。而后,那肉酱又被重新塑成人形,再次被投入石磨…
诛心狱、铜人狱、割肾狱…鼠啮、油釜、车崩…
那些话本里描写的,光是看文字便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酷刑,此刻竟在她脑中轮番上演,一幕比一幕真切,一幕比一幕骇人。
这极致的猎奇与恐惧,竟真的压过了那沉闷得无法言说的委屈与悲伤,只是代价是更大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场场光怪陆离的酷刑幻象,终于耗尽了南岁莞最后一丝力气。
她自己把自己吓够了,累极了,长长的羽睫颤了颤,她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昏黄的烛火,还有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温少虞还跪在她身前,姿势几乎没有变过,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着,像一座被风雪压弯了的孤山。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她读不懂的痛楚与悔恨。
南岁莞的心毫无预兆地一软,脑海里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画面,忽然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想起那一日莲子寺前她惊马失蹄,以为自己要坠下,却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那胸膛的主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又想起不久前,在那条幽暗逼仄的密道里,头顶的土石簌簌落下,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一切危险。
还有…还有那个雪后初晴的春日庭院,四方小桌上,一只小巧的红泥火炉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炉上温着一壶碧色的绿米酒。
酒香清甜,混着暖融融的炭火气,是她记忆里最安稳的味道。
原来,她也舍不得,舍不得这个世界,也舍不得…他。
方才那许久的沉默,那句脱口而出的狠话,已经将她心底的委屈宣泄了大半,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狠狠地折磨了他,也折磨了自己。
此刻尘埃落定,南岁莞心里竟莫名地寻回了一丝诡异的平衡。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大而黑亮的眼睛眨了又眨,水光潋滟。
温少虞的心,也跟着她的每一次眨眼,被揪得生疼。
他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文静虚弱,连呼吸都带着病气的女子,会是记忆里琼水帮那个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小水匪。
那时的她,像一团烈火,一株向阳而生的野蔷薇,成日里在山间嬉戏打闹,追鹰逐兔,一册书翻不到三页便要瞌睡。
如今,却安静得像一幅易碎的瓷画,甚至…离不开他。
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温少虞的心里,他一遍遍地盘算着自己手中所有的筹码,想找出能留住她的理由。
可越想,心越是虚得厉害。
他可以为她备好这世上最盛大的婚礼,将所有繁文缛节都安排妥当;他可以让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静静地修养着,等着那九十多天后的吉日到来。
到那时,她只要出来,与他拜一次天地就好,只要…她还在。
想着想着,那些纷乱的念头竟不自觉地从唇边溢了出来,声音沙哑得厉害。
“岁岁,你什么都不用管,婚礼的事我会准备好。你只要…只要好好养着身子,等到吉日那天…”他的话语无伦次,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卑微。
南岁莞静静地听着,这番笨拙的言语,却恰好成了她最需要的那个台阶。
她忽然就笑了,那笑意很浅,却像拨云见日的头一缕光,瞬间照亮了这间破败的禅房。
温少虞听见了,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只听她用一种轻快得仿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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