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滴血认亲
伦敦塔的阴影尚未从托马斯·霍华德身上完全褪去,但格林威治宫的金色长廊里,他已重新挺直了脊梁。天鹅绒礼服裹着他枯瘦的身躯,红宝石戒指在烛光下闪着不祥的光。他端着酒杯,穿过恭维的人群,目标明确地停在安妮面前。
“安妮夫人,”诺福克的声音像锉刀刮过生锈的铁片,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得意,“命运真是奇妙,不是吗?昨日阶下囚,今日……托陛下洪福,托我那甥女腹中‘龙种’的福泽,又能在此与您共饮了。”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安妮,嘴角那点笑意冰冷刺骨,是赤裸裸的示威。
安妮手中的水晶杯映着烛火,琥珀色的加冕蜜微微晃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举杯:“公爵大人能重获自由,自然是英格兰之福。” 话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诺福克哼笑一声,目光扫过远处被贵族们刻意冷落的西摩兄弟——爱德华面沉如水,托马斯则挂着他惯常的迷人假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正死死剜向这边。
“西摩家?”诺福克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快意,“跳梁小丑罢了。以为凭着几条捏造的‘罪证’就能扳倒霍华德?陛下圣明烛照,岂容宵小蒙蔽?如今真相大白,王后怀有龙裔,天佑我王!那些构陷忠良的……”他故意提高音量,确保足够多的人听见,“迟早要付出代价!”
托马斯·西摩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白,脸上笑容不变,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暴戾的杀意。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隐入喧闹的人群阴影里。
诺福克满意地看着托马斯消失的方向,又转向安妮,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毒蛇吐信:“夫人是聪明人。这宫里的风向,瞬息万变。依附错了人……可是会粉身碎骨的。您说呢?”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西摩兄弟刚才站立的位置。
安妮迎上他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平静无波:“公爵大人教诲的是。我只知尽心为陛下调制‘舒络蜜’,愿陛下龙体康泰,社稷安稳。至于其他,非我所愿,亦非我能。”
诺福克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里有几分真意。最终,他扯出一个干瘪的笑容,举起杯:“好!为陛下的安康,为王后腹中未来的英格兰国王……干杯!”
清脆的碰杯声淹没在宫廷乐队的演奏里。诺福克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转身离去,留下安妮独自站在喧嚣的灯火阑珊处。她指尖冰凉,杯中的“加冕蜜”映着璀璨灯火,却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 * *
深夜,圣詹姆斯宫爱德华王子寝殿外。托马斯·西摩像幽灵般隐在爬满藤蔓的石柱阴影里。一个佝偻着背、裹着厚厚头巾的老妇人,被他的贴身侍从威廉引了过来。
“爵士……”老妇人声音发颤,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攥着一个粗布小包,正是凯瑟琳寝宫新来的接生嬷嬷之一,玛莎。
托马斯没说话,只从阴影里伸出手。一枚沉甸甸、刻着西摩家徽的金币,无声地落入玛莎粗糙的掌心。金币冰冷的触感让她哆嗦了一下。
“东西呢?”托马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夜风吹过枯叶。
玛莎紧张地左右张望,抖着手打开粗布包。里面不是婴儿衣物,而是一小撮柔软的、带着自然卷曲的深棕色头发,用细绳小心束着,还有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却质地精良的男士亚麻手帕,角落绣着一个花体的“T.C.”——托马斯·卡尔佩珀名字的缩写。
“这……这是王后贴身藏着,压在枕头最下面的……”玛莎的声音带着恐惧,“头发……是卡尔佩珀大人上次探望王后时,王后偷偷剪下的……手帕也是他的……王后昏睡时,一直攥着……”
托马斯眼中寒光一闪,迅速将头发和手帕收进自己贴身的丝绒袋里,又摸出两枚同样的金币塞给玛莎:“闭紧你的嘴。王后生产那晚,无论发生什么,第一个抱孩子出产房的,必须是你!记住孩子的模样,尤其是头发!事成之后,足够你全家离开英格兰,去法兰西安度余生。”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与威胁。
玛莎攥紧了金币,像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捧着烧红的烙铁,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仆人区的黑暗小径中。
托马斯·西摩从阴影里踱出,月光照亮他半边英俊而冷酷的脸。他掂量着手中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丝绒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诺福克?你以为靠一个野种就能翻身?真正的风暴,才刚要开始。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个能在风暴中心引爆惊雷的人。
他的目光,投向了格林威治宫深处,玛丽公主那常年紧闭、弥漫着熏香和祈祷气息的寝殿方向。
* * *
里士满,安娜宫的书房。烛光下,安妮的羽毛笔尖悬在羊皮纸上,墨迹迟迟未落。老约翰肃立一旁,低沉的嗓音带来格林威治宫最新的暗涌:
“诺福克公爵府邸近日访客如云,多是北方旧族。苏珊夫人(诺福克之女)频繁出入王后寝宫,带去各种‘安胎补品’……西摩兄弟闭门不出,但昨夜,托马斯爵士的贴身侍从威廉,在圣詹姆斯宫后墙阴影里,秘密会见了一个王后寝宫新来的接生婆,玛莎……随后,威廉又去了玛丽公主寝殿侧门,停留了约一炷香时间……另外,陛下对‘舒络蜜’的依赖日深,新送去的加倍提纯药液,几乎每日都要消耗半瓶……”
安妮搁下笔。诺福克在集结力量,为凯瑟琳生产造势;托马斯·西摩在暗中收买关键人物,目标直指婴儿血统;而玛丽公主……这个被旧教狂热和对霍华德刻骨仇恨驱动的长公主,无疑成了西摩家最理想的刀。
“风暴眼……”安妮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划过桌上胡椒狗温热的皮毛。狗儿抬起头,湿润的黑眼睛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也嗅到了远方逼近的血腥。
“约翰大叔,”安妮抬眼,目光沉静却锐利,“让我们的人,盯紧那个接生婆玛莎。还有,陛下那边……新一批‘舒络蜜’的曼陀罗浸提液,剂量再减三成。” 减量,是为了让亨利在关键时刻能保持一丝清醒的判断。这或许微不足道,但可能是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是,夫人。”老约翰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公主殿下(伊丽莎白)……”
“贝丝最近在做什么?”安妮问。
“公主殿下在塔楼观星台,绘制新的星图,说是木星与土星即将交汇,今夜是最佳观测时辰。”老约翰答道。
安妮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繁星点点。“让她看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能多看一夜的星星……也是好的。”
* * *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滑向深秋。格林威治宫的花园里,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小径。
凯瑟琳的肚子像吹气般一天天高高隆起,华贵的裙袍也难以完全掩饰那份沉甸。她脸上有了血色,诺福克和苏珊送来的珍馐补品源源不断。亨利偶尔会在玛丽的搀扶下,“路过”她的寝宫外,隔着门听御医钱伯斯禀报“胎儿强健,王后安好”。亨利浑浊的眼中会闪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是期待?是疑虑?无人能懂。
诺福克的腰板挺得更直了。他在枢密院重新拥有了座位(尽管是边缘),话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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