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坦陈

展常钰没说话，呼吸却变得更重了几分。

他很清楚经过几次试探，展沛早已经发现他过去说过的那些话语都是口是心非，而今晚的这次设计也是展沛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再错过。

门口摆着的那双靴子蓦地从眼前闪过，展常钰的呼吸窒住，浑身一阵阵地发起冷。

他今夜不过只是见了一双靴子便已经嫉妒失态得犹如毒虫噬咬，若某日展沛心里当真彻彻底底地没了他，再见到她和旁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何等的痛苦，只怕是生不如死。

展常钰闭紧了眼睛，内心反复挣扎良久，僵硬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而后他颤抖着，温顺着，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垂下头，先是轻轻吻了一下少女钳住他面颊的手掌，然后在那只手蓦地缩回去后又追上去，在黑暗中轻轻吻了一下展沛的脸颊。

耳边响起一声低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是在反复挣扎后终于交出的真心。

“没有什么林霜，殿下，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过去种种拿捏不定的猜测终于都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地，心脏分明随着这句话而瞬间鼓噪起来，声音却反而变得更加冷静。

“是吗？我不信。”

一反刚才的亲密，听了展常钰的话后展沛却反而松开了她。

她后退一步，在黑暗中站定，无比冷静地向展常钰发出质问。

“我每每亲你，你总无动于衷，既不反抗也不接受，就如同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一般。”

“不久前你还试图和她私奔，若不是百福来得及时，拦住了你们，只怕此刻你们都已经不知道在元景哪个天涯海角潇洒自由了。”

过往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内心深处藏着的委屈和怨气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展沛越说越快，语气也变得越发冰冷。

展常钰一点也不在意她语气如何，他只是听着那些话，终于意识到自己过去那些自以为对展沛好的举动到底给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觉得心都要碎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惶恐不安地在黑暗中探出手，试图去拉展沛。

展沛却再后退一步。

“回宫后宫人误以为我要和你大婚，替你换了喜服，置办了合卺酒，你却将杯盏摔碎在我脚边，说我对你的爱犹如荆棘囚笼，总让你痛苦万分。还有……”

“不是的！”

少女的质问一句接一句地吐出，字字句句犹如烙铁一般印在展常钰心上，痛得他浑身发抖，终于再忍耐不住，上前一步强行将人抱进了怀里。

“不是你以为的这样的，殿下。”

展沛被他紧紧抱着，紧贴着胸膛在剧烈起伏，环着自己的手臂也在不停发抖。她听着耳边那一声大过一声的哽咽，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无比，一时间除了展常钰压抑的哽咽声以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展沛被他抱在怀里，听着那声音，心里

的怒意和怨气不知不觉间消弭了许多。

“别哭了。”

她想起从前那个跟在她后面一口一个殿下叫着的小孩。

那时候展沛跟着虞英习武，不能带着展常钰一块去。于是每每她晚上从练武场回去，乖乖在长玉殿等着她的展常钰总会立刻凑上前来关心她的情况。

房门紧闭的内室，她窝在他怀里和他说话，他却只能看见她被弓弦勒得红肿的指腹和偶尔手腕上露出来的淤青。

他不知道那些伤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每次展沛出门回来身上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伤。多年暗无天日的奴隶生活使得他见惯了被人鞭打，便以为展沛也是如此。

但展常钰只见过男子为奴隶，不知道怎么还有人敢欺负女子，而且还是展沛这样一看就出身富贵的女子。

他心里恐惧，只好担忧不已地捧着她的手，给她的伤处全部细致地上好药，然后一遍遍地捧在手心里抚摸，甚至还问展沛是不是也有人欺负她。

展沛当时便意识到他误会了，但见展常钰如此担心他也觉得很有意思，便故意逗他：“怎么呢？你要帮我报仇吗？”

展常钰从有记忆起便一直在笼子里，从来没有习过一天武，哪里能给展沛报仇，但他有他的办法。

然后展沛便被他捧住了脸颊。

她看着展常钰的看着自己，虽然眼底还残存着恐惧，声音也有些克制不住的发颤，可语气却无比坚定：“殿下，下次带上我吧，我本就是奴隶，被人打惯了的，不怕疼。如果，如果真的有人欺负殿下，那就让她们来打我好了，真的，我一点也不害怕的。”

展沛当时就愣住了。

她看着面前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有多皮糙肉厚，一点不怕疼的人，眼前浮现的却是展常钰刚被带回来的那个时候的样子。

身上全是伤，夜里高烧不退，常常半夜惊醒，明明是再恐惧不过的表现。

可他现在却和展沛说他不害怕，不怕疼，如果有人欺负展沛，那他可以替展沛挨打。可他明明连展沛的身份都不清楚，也根本不知道展沛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真蠢。”

展沛骂了他一句，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就是从那日起，展常钰便展沛心里被盖了戳，明明确确地写着两个大字：她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展沛意识到展常钰喜欢上了林霜时才会那般愤怒。凭什么？他是她买下的奴隶，是住在她的寝殿，冠着她的名姓被她养大的，他这辈子不论生死都只会属于她展沛。

那样近乎于背叛的感觉让展沛耿耿于怀，因此在得知两人私奔的那一刻她甚至想过不如干脆就这样杀了他，这样便彻底一了百了了。

展常钰至今都不知道，当初百福去抓他时身上其实都还带着处死他的密信，是后来展沛临时反悔让小药传信拦下他才有命回到大都。

再后来她便想等人抓回来了再亲手处置，至少也得关进牢里抽他个几百鞭子让他彻底长长记性。

可是等见到人了，看着他跪在地上泪流不止的样子，她最终却还是没能忍心下手，只是让人给他喂了药，将其软禁在了殿里，甚至就连林霜也不过是被关了几天然后便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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