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隙中驹
久别重逢的时候,应该说什么?
眼前的女人身量高挑又健硕,普通又宽松的宫女服穿在她的身上,也掩盖不住衣服下明显又流畅的肌肉线条。
河西五年,她被京城养的温润的眉眼被风沙重新雕琢过,和梦境里的少女全然不同了。
明显成熟,明显沧桑,却也能明显看出几分“功成名就”。
分明是温柔的眼神,不加掩饰地穿过浓密的睫毛和风刀霜剑望过来,汹涌的思念让陈阿娇忍不住往后瑟缩了几步。
楚服像是从边疆回来的一把干柴烈火,在这个略显冷寂的夏夜,把陈阿娇整个人都烧透了,灵魂都从行尸走肉的身躯里苏醒,重新又栩栩如生。
太热了。
仿佛闭上眼,她就会被一把火燃烧殆尽。
可陈阿娇怎么舍得少看她一眼。
*
上一世楚服被封了女官,因而从未离开过她,直到“奸情”被揭发,她被一把火烧死。
可这一世楚服不肯做女官,只在她身边当丫鬟。
到了大婚之日,恰逢楚服的卖身契到期之时。刘彻不允许她自己带着丫头来,陈阿娇知道他对楚服有敌意,也就撕了卖身契,给了丰厚的银子,把楚服驱逐出府去。
当时一直没能说开的话,到最后也没能解释。
陈阿娇生怕刘彻继续追杀她。
东宫的宫女代替了少时玩伴都位置,像是押着犯人的狱卒站在阿娇的身边。
于是她说,你虽没有亲朋好友,明儿放出去,也不再是我长公主府的人。给你的那些银子,出去做个小生意也是够用的,便是成亲的礼金,我们也算进去了,往后和长公主府再无瓜葛,莫要来叨扰。
楚服是什么眼神呢?
陈阿娇没敢仔细看,只是故作十分决绝的转过头,却能感觉到身后那炽热的的眼神在一点点失温。
怨恨我,远离我。
那时候,以为一别两宽,却从没想过还会在宫里见到。
她以为楚服迟迟没有回来找她,是因为真的已经不爱了,厌倦了,失望了,想要分开了。
以为只有自己在苦苦思念。
以为那个梦境只是她思念到极致以后尝到的一点甜头。
*
可而今,对重逢的期待、对过往的留恋,全都被上一世的记忆杀得片甲不留。
——你不能把她留在宫里,你的爱会害死她。
陈阿娇伸出来一只手,一封带着体温的心被放进了掌心。
可她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却没有抽动。
楚服通过单薄的信纸感受着对面人的手指的颤动,沙哑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替窦太主送信。”
这简直是废话:“时候不早了,就请回吧。”
楚服回答得坦然:“宫里头宵禁,赵才人要我在宫里借住一晚,明早来接我出去。”
她说谎不眨眼的功力不减当年,陈阿娇一时语塞。
传膳回来的秋枣听说是赵才人的安排,居然热情地招呼道:“咱们宫里丫头少,空闲的地方多的是。楚服妹子,你走不得就在这儿住一晚,和我挤一挤就是了。”
陈阿娇趁楚服分神,用力把信夺了回来,头一次想把这个陪了她最久的丫头赶出去。
楚服凑过去帮秋枣端着粥,神态自若:“可真劳烦姐姐了,我待一日就走。窦太主派我来,是让我新学了个按摩的法子,给娘娘试试,说不定能早日怀上孩子。”
你回来第一件事,原来是说这个么?
陈阿娇转身回到内间,把信慢慢展开,把那母亲关心的话语粗略扫过,大哥二哥娶了什么人,生了几个孩子,她都不怎么关心。
果然在最后一张上看到了“早日怀上龙嗣”一行字。
说了这么半天,所有人都是为了让她生孩子。
为了那个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性别的孩子,为了那个可以把一个个嫔妃都逼疯的孩子。
她打开了一个专门装信的匣子,全都一把抓出来想要丢到灯里燃尽了。
可想到这都是母亲的亲笔信,她的手又松开了,于是那些信哗啦啦掉回了盒子里,被她重重的盖上。
抱着那个盒子,她有种抱着一个棺材的错觉。
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大婚当晚,刘彻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会好好的养着你,和你演一对好夫妻,但不会碰你,更不会和你生孩子。若有此种念想,早日放下。
做一个皇帝,一辈子大概要食言很多次,唯独这一件事,他从始至终地贯彻到底。
*
五年过去,陈阿娇的胃口越来越小了。
后宫的讲究饮□□细,她大病初愈,又要清淡。
陈阿娇食不知味,吃了几筷子就停下来了。
秋枣习以为常,就要请陈阿娇离席,被楚服按住了。
常做重活的宫女吓了一跳,没想明白这丫头力气怎么这么大,转眼那人已经走到了桌前,舀了一碗厚粥出来,挑拣几道陈阿娇爱吃的菜,放进粥里搅匀了,又另盛出一碗稀的,兑了两勺蜂蜜,一齐推到陈阿娇的眼前。
陈阿娇想起在长公主府的时候,楚服给她包的那几顿饺子,还有风干的牛肉干,吞了吞口水,却又嫌弃地把头撇到一边:“没规矩,这是皇宫,不是府上。装厨子玩呢?”
她话说的干脆利落,但还带着当年口嫌体正直的意味。
“要多吃些才好养病,养好了身子才有力气做别的。”
楚服这话说的很暧昧,落在别人耳朵里是有力气生孩子,落在陈阿娇的耳朵里,就是有力气和刘彻干架。
秋枣没听过娘娘以前的事情,瞪大眼睛探过头来看,就见娘娘真的每碗都喝了小半碗。
娘娘用完了饭,就轮到几个下人把剩菜剩饭吃了。
刚坐下,就见陈阿娇剩的粥就进了楚服的肚子里,丢下一句“我去给娘娘按摩”,就装着一肚子汤汤水水,进了娘娘的卧房,
*
她是来按摩的?
鬼才信。
陈阿娇坐在桌前,把楚服这一个变数排除在外,重新在脑海里想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第一个要提防的就是窦灵犀。
窦太后死后,把自己的所有财富都赐给了母亲刘嫖。
刘彻即位之后,前朝想要变法,继续削番。她的便宜舅舅窦婴而今是丞相,正是主持变法之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新帝。被烧到的世家大族们自然不悦,变法的几个文臣都被诬为“新垣平”,说他们是妖言惑上,逐渐失势,窦婴被免官。
窦灵犀担心自己没了依仗,开始暗中收集证据,瞅准了自己被牵连的时机把她供出来自保。
皇帝震怒,处罚了楚服和陈阿娇,赞赏窦灵犀的“机敏聪慧”,还给她升了职!
可是这一次楚服没有入宫做女官,窦灵犀为了自保,还会做什么呢?
还会加害于她吗?还是另寻出路呢?
她想得心烦意乱,摇着团扇去推开了窗。
窗外的造景是年复一年不变的,再一流的景色也不□□于二流货色。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被洗刷的透亮的叶子被宫灯照着,滴下萤火一样的水珠,忽而乍亮。
一回头,楚服提着一个新的宫灯站在门口,轻巧地走了进来,自然而然地走到阿娇的面前,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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