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千里之外的京城，紫宸殿。
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高的穹顶，往日象征着无上威严的金碧辉煌，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阴霾之中。
殿内并未点满灯火，显得异常昏暗，只有御座附近几盏孤零零的宫灯，在紧闭的殿门外透入的微弱天光映衬下，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将殿内众人的身影拉得扭曲而压抑。
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阴雨和湿冷空气，却隔不断殿内那剑拔弩张、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
丹陛之下，黑压压跪倒了一片朱紫重臣。为首的郑相，须发似乎比前几日更加花白，清癯的脸上刻着深深的沟壑，此刻却因激动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狠厉而微微扭曲。
他双手高举着一份奏章，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尖锐，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陛下！铁证如山！夏晚桑通敌叛国，罪不容诛！此乃其与北狄王庭密使往来的亲笔书信！字字句句，皆是卖国求荣！更有前线将士泣血控诉，言其畏敌如虎，坐视狄骑屠戮边民，闭门不出！其心可诛！其行当剐！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此獠回京，明正典刑！以安军心！以谢天下！”
“陛下！夏晚桑牝鸡司晨，本就违逆天道！如今更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实乃祸国殃民之妖孽！请陛下速速决断！” “不杀夏晚桑，不足以正朝纲！不足以平民愤！” “陛下！三思啊！”
郑相身后，数十名依附其的官员齐声附和，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御座。
高成毅端坐在冰冷的赤金龙椅之上。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薄唇抿得死死的，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连日来的朝争、弹劾、逼宫，如同沉重的枷锁，几乎将他压垮。
他几次想开口，想斥责这无端的构陷，想为那个远在边关、正浴血奋战的女子辩驳几句，可看着下方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听着那一声声“牝鸡司晨”、“祸国妖孽”的诛心之论，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攫住了他的喉咙。
“郑相…”
皇帝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挣扎，“边关战事未明，仅凭几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岂可轻信？夏将军…”
“陛下！”郑相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射出两道咄咄逼人的精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事到如今，陛下还要袒护那妖女吗？！前线将士的控诉难道是假？这盖有北狄王庭狼头金印的书信难道是假？！陛下！莫要再被妖言所惑！莫要因一时之仁，断送我大梁江山！若陛下再不下旨，老臣…老臣唯有以死相谏！以血溅这紫宸殿，唤醒陛下！” 他话音未落，竟猛地挺直腰背，作势就要以头抢地！
“郑相不可！”
“陛下！”
殿内顿时一片惊呼混乱！几个郑党官员慌忙扑上去欲拦，更有甚者，竟也学着周崇的样子，以头叩地，发出咚咚的闷响，口中高呼“请陛下圣裁！”一时间，殿内群情汹汹，哭喊、谏言、威逼之声混杂成一片，乱象纷呈，直逼御座！
高成毅的脸色由白转青，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他看着下方这近乎逼宫的乱象，看着周崇那副以死相挟的狰狞嘴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下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
就在这朝堂混乱、帝王摇摇欲坠、周党气势达到顶峰的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
一声沉重而缓慢的殿门开启声，如同古老的叹息，骤然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喧嚣！
殿内所有人，包括正欲“以死相谏”的周崇，动作都猛地一僵！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两扇沉重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紫宸殿金钉朱漆大门，被两名身着金甲、面无表情的殿前司都尉缓缓推开！
一股裹挟着雨腥味的冷风猛地灌入殿内，吹得殿中烛火剧烈摇曳，光影明灭不定。
在那片被殿门分割开的光影交界处，在门外阴郁的天色和殿内昏暗灯火的映衬下，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皇后谢依云！
她并未穿戴繁复的皇后翟衣凤冠，只着一身素净得近乎肃杀的玄色宫装，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银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苍白如纸的脸颊。
她由贴身大宫女流萤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异常稳定地踏入了紫宸殿的门槛。
她的脸色是一种大病初愈、失血过多的惨白，唇上毫无血色，如同冰雪雕琢。
然而，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冰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掌控全局的森然。
最刺目的是她的右手腕！那里依旧包裹着厚厚的白布绷带，但此刻，绷带之上，赫然洇染着一大片刺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
那血色，在玄色宫装的衬托下，在殿内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仿佛她整个人的重量和意志，都维系在那只染血的伤腕之上！
她就这样，拖着病体，带着那只触目惊心的染血手腕，在流萤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金砖地面，走过跪伏一地的群臣身侧，走向丹陛，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哭谏威逼之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视觉冲击的一幕震慑住了！
周崇保持着半起身欲撞的姿态，僵在原地，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谢依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惊愕、或惶恐、或心虚的脸，最终落在周崇那张因惊骇而微微扭曲的老脸上。她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在看一只跳梁小丑。
她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前行，一直走到丹陛之下，距离御座上的萧衍只有几步之遥。她微微仰起头，看向脸色苍白、眼中交织着担忧、愧疚和一丝求助的年轻帝王。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谢依云缓缓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左手。流萤立刻会意，将一直捧在手中的一个朱漆军情筒和一个明黄色的奏章锦盒，恭敬地呈到她的手中。
谢依云左手托着那象征着边关战报的朱漆军情筒，右手——那只包裹着染血绷带的手——轻轻按在了那个明黄色的锦盒之上。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大病后的虚弱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紫宸殿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陛下，”她看向高成毅，目光平静无波，“臣妾此来，有两样东西，要呈于陛下，并告于诸位臣工。”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定格在周崇脸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掌控生死的残酷：
“其一，是夏晚桑，于云岭关外，力挽狂澜，以弱胜强，大破北狄铁骑前锋，阵斩千余，焚其狼头大纛，迫敌狼狈退兵三十里，保我云岭关不失的——捷报！”
“捷报”二字，如同惊雷炸响！
跪在地上的群臣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目光猛地聚焦在谢依云左手托着的那个朱漆军情筒上！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郑相国不是说她畏敌不出、通敌卖国吗？！
郑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眼中充满了骇然和极度的不甘！
谢依云仿佛没看到下方的反应，她那只染血的右手，缓缓打开了那个明黄色的锦盒。里面，赫然是一份崭新的奏章！
“其二，”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冬的冰风，席卷整个大殿，“是本宫，弹劾当朝郑相，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贻误军机，其心可诛的——罪证！”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紫宸殿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空！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转折震得魂飞魄散！弹劾右相？！皇后亲自弹劾当朝首辅？！
谢依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僵立当场的郑相：
“周相国，你口口声声夏帅通敌，铁证如山？”她微微侧头，看向流萤。流萤立刻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起来的、边缘被雨水打湿的奏章，赫然正是之前福安送入凤仪宫的那份弹劾夏晚桑的奏章！
谢依云用那只染血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的轻蔑，拈起了那份奏章的一角。殷红的血渍，瞬间沾染在奏章雪白的封面上，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
“你所谓的铁证，”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森然，“就是这份，由你门生伪造笔迹、模仿印鉴、漏洞百出的伪证？！就是你指使潜伏边关的细作，趁乱刺杀主帅、扰乱军心的滔天罪证？！”
“你！”郑相如遭雷击，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谢依云，手指剧烈颤抖，“血口喷人！妖后！你…你与那夏晚桑沆瀣一气，构陷忠良！陛下！陛下明鉴啊！”他猛地转向御座，声音凄厉。
谢依云却不再看他。她将那染血的伪证奏章，如同丢弃肮脏的垃圾一般，随手丢在脚下冰冷的金砖上。然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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