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执念
随三兄刘秀离开长安的那一年,刘伯姬从没有想过,短短数年之后,自己的人生便会天翻地覆。
半月后,他们回到了南阳,耕织为生。
半年后,兵燹四起,关中赤地千里,南阳渐入战局。
两年后,世事逼人,她家长兄刘縯在舂陵起事,一家人从此开始了四方辗转的日子。
三年后,“舂陵军”与新市、平林、下江军合兵,声威浩荡,三兄刘秀在昆阳一战成名。
同年,起义军拥刘氏宗亲刘玄为帝,她的长兄封了大司徒,三兄拜太常偏将军。
不久,起义军攻入长安,王莽死,新朝亡。
年末,她的长兄被刘玄设计诛杀,三兄隐忍求全,受命出巡河北。
四年后,他们遇困曲阳。前有泘驼大河,后有王朗追兵,陷入死局。
……
冬日小雪的天气,天是白濛濛一片,浓重的雪雾笼得远山隐隐现现,近处细细的雪霰子落在河岸边奄耷耷的枯黄的蓑草上,薄薄一层,半落半化,洇得黄褐色的草茎湿漉漉的。
“小鱼姊姊,雪渐大了,先回城罢。”
她身后,邓禹牵着青骢马立在她身后,低声道。他是刘秀当年太学里的同窗,年纪又同她相仿,算得军中最相熟的人。
“这雪积不住。看样子,今晚还是过不了河。”
寒风萧肃,她衣衫被吹作猎猎作响,掩不住身形的单薄。一双明净的新月眼,此时密布着血丝,眼睑下的青翳重得近乎有些黑,唇角干焦,声音很低,疲惫得有些喑哑……整个人仿佛一棵缺水干渴,将欲病死的树。
——兄长病重,她守着病榻,已经两天一夜没阖眼。
眼下,大军被眼前这条滹沱河死死困在了曲阳。河面十余丈宽,水势浩荡,且浮满了碎冰。这般境地,如何渡河?
而王朗的追兵,距他不过百多里。即便冬日天寒,行军缓慢,最多也只三日。
眼下,已方兵疲将乏,无城以据,无险可守,难与一战?
若明日还是过不了河,后日……便是死期。
三兄,她,将会带着这一万多好不容易收罗起来的兵士,葬身在滹沱河边。
“走罢!”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河面,回身牵马,嗓音虽喑哑,却铿然有力。
既避无可避,唯有一战!
回到营中,她先去了主帐,亲自给阿兄喂过药,有条不紊地交待了其余事宜。然后,便去了隔壁的营帐。李通、朱祐、邓禹、耿弇四人都在——自三兄卧病以来,军中便是他们五人主事。
她擅长术算,又思虑缜密,自起兵之初,便责无旁贷地负责起了统筹粮秣。因为行事稳妥,从无疏漏,所以在军中人望渐高,近年来时常参与机要。
昏黄的灯火里,每一张脸都是沉重而疲惫的,不同于盲目听从的兵士,坐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要打的,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仗。
她据漆案一角坐着,静静听着他们分析粮草可支几日,阵形怎样排布,誓师定在何时……一直到了子初时分才回阿兄的主帐。
脚下仿佛千斤之重,每一步都沉得仿佛再抬不起来,才坐在榻侧,她就倦极不支,往下一趴,困得半倚在榻沿上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梦到了阿横——她每每脆弱无助的时候,总梦到他。
好像只要见他一面,那怕梦里见一面,就足够支撑她渡过眼前所有的艰难。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点念想,极难极苦的时候想一想,便能熬一阵子,再熬一阵子。
她就这样啊,熬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次,梦到的竟又是十四岁那年,上巳节同他一起看陨星,凌晨醒时发现正靠在他肩上,于是鬼使神差地趁他熟睡,伸手去碰他眼睑,却正给抓了现形的一幕——
“我……”
她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似的,猛地缩了手,慌乱、局促、窘迫、羞耻各种情绪轮番辗过,一霎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咚咚”地惶急地跳响着……怎、怎么办?
【给水鸟吓到了么?】
那厢的少年一字一顿在地上写道,眸子里一派天真懵懂,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慌乱。
她心头蓦地一松,原来……他什么都不明白。
既而,却又迎来巨大的失落与茫然……原来,他,什么都不明白呵。
“嗯,或许是凫鸟罢。”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刚才那只手慢慢放下去,一点点,过程漫长得像是过了许多许多年,长到足以让她将心底深处某一份念想永远封存。
【天快亮了,我要走啦。】
他在地上又写道,字迹清晰得仿佛要刺伤人眼。
她阖了阖眼,轻轻吸了几口气,勉力抑制住浑身几乎难以自禁的微颤,而后自己平静下来:“往,我还能见到你么?”
那厢的少年听了,仿佛有些苦恼地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写道——
【我,还有很多很多地方要去,不会留在这里。】
她的心,一霎那沉到了底。原来,连这一点点卑微的念想,也太过奢侈么?
【不过,你可以把小鱼送我么?】
过了会儿,他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似的,伸手指了指她颈间的那枚玉冲牙,又写道——
【带着它,不管在哪里,我若想,便能寻到你。】
……
“冻上了!滹沱河冻上了!”
“居然冻上咧?!”
“结结实实冻上了!”
“冰厚得很,看样子呀,今日就能过河啦!”
“小鱼姊姊,醒了么?滹沱河整个儿封冻了,我遣人看了,冰厚两尺,不止人,连军中辎重都运得过去!”
她迷迷糊糊里,是被巨大的欢嚣声和邓禹的呼喊吵醒的。她撑着手臂,在榻侧茵席上坐了起来,一点点澄清了思绪,确定不是做梦。
而后转过头,看向正大步奔进帐里,神情雀跃的邓禹——
“真冻上了!而且,可稀奇了,探子回禀,只有我军营垒上下五里结了冰,别处同昨日一样,只有碎冰渣子……”
她在众人惊喜喧嚣之中,却仿佛因为方才那个梦或者别的什么预感,心底里涌起一股空前的不安。
地皇四年冬,刘秀遇困曲阳。滹沱河一夜结冰,得以脱险。
次年,刘秀灭王郎,封萧王。不久,取河内。
六月二十二日,刘秀称帝,年号建武,定都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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