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茉莉

邹艺萱流产了。

宁漪花了好一阵才理清这句话。邹艺萱流产，首先，邹艺萱什么时候怀的孕。

后来是听宁薇说的。男方是邹艺萱的大学同学，去年刚在一起的。邹艺萱选择来青山，也是因为男方不想异地。来了之后，邹艺萱一直和那男的呆在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宁漪脑袋嗡嗡作响。自从得知邹艺萱毕业后要来青山，宁漪就多次邀请，要邹艺萱过来住她家里。邹艺萱给出的回复，一直都是和朋友约好，要和朋友在一起。

朋友。宁漪万万没想到是男朋友。

“姑妈，对不起，没照顾好萱萱。”作为姐姐，宁漪没能及时察觉邹艺萱的状态，对邹艺萱的事情竟一无所知。

那时她们刚从医院外的小商铺里，买了午餐。拎着四个食品袋，往病房走。

宁薇腾出一只手，摸了下宁漪的头，“怪不到你头上。”

肯定清楚自己女儿是什么德行。邹艺萱那个人，用十根绳子捆绑，也不一定栓得住。

事情是昨天发生的。邹艺萱自己做手术，自己输液，自己叫外卖，自己上厕所。委屈咽下去独自笑话，痛苦咽下去独自忍受，咬牙熬过这一切坎坷，做个坚强的人。

坚持到晚上，坚持不住了。

拿出手机打电话。邹艺萱本来是想打给宁漪，结果不小心按成了宁薇的号码。

就是这样败露的。

宁薇和邹源连夜从泊舟岛赶来，叫来宁漪，叫来邬亚历，邹艺萱冷清的病床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

一种复杂矛盾的心情。邹艺萱觉得终于得到关心，还是这么多人围在身边，特别温暖，感动得想要流眼泪。另一方面又清楚地知道，闯出这么大的祸，肯定是逃不掉被骂的命运。

宁薇确实一直压制着胸腔里的怒火。像一颗膨胀的气球，轻轻一戳就能爆炸。若不是其余三个人明着暗着劝她，邹艺萱又一直表演出虚弱柔软的模样，宁薇不可能忍受这么久。

有意压低声音说话，宁薇的女高音被压成了女低音。“好些了吗？”

邹艺萱回答，“谢谢妈妈关心，我好很多了。”二十几年来就没这么乖巧过。

现在知道装乖了。

怒火在胸腔里越烧越旺。宁薇耐着性子，“是他不想要的还是你不想要的？”

邹艺萱老实回答，“他不想要。”

宁薇冷笑一声，“他说不要就不要？那他说没说打胎对你的身体伤害有多大？”

正在吃午餐，邹艺萱的筷子悬在半空，继续往下夹一块煮南瓜，塞进嘴里。没味道，一点甜味也没有。

“你还真听他的话，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宁薇拨弄碗里的干煸四季豆，没心思吃一口，“他给你下蛊了？还是催眠你操控你了？”

邹艺萱没忍住，筷子拍在碗上，辩驳，“妈！你懂什么！这叫爱情！”

“狗情！”

音量高，整个病房的人都看过来，又识趣地收回视线。

动静太大，宁薇意识到不合适，有所收敛。继续动筷子吃饭，宁薇给邹艺萱夹了一块海带炖鸡。

“既然说是爱情，那他人呢？”宁薇声音压得低。

邹艺萱没有回答。因为回答不上来，男方确实一直没有出现。

宁薇挑走碗里的花椒，“没说错的话，他感冒发烧的时候，你守了他一天一夜吧？”

刻意没有去想这件事，这样在独自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邹艺萱也不至于太难过，还能熬下去。偏偏宁薇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破她的伪装，扒皮一样痛。

眼泪溢出眼角。邹艺萱侧头，急忙抹去泪珠。

看着怪可怜。

宁薇放下碗筷，“我出去透口气。”

离开病房。随后邹源与邬亚历也一同离开。剩下宁漪仍坐在原位。

没有心思再吃饭了。两个人举着筷子，没动一下。

平复好心情，邹艺萱撇嘴，对宁漪撒娇，“姐姐，妈妈好像生气了。”

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安慰，宁漪神情严肃，“萱萱，我也生气。”

“姐姐……”以为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她这边的人，现在竟也站到了她的对面。

宁漪筷子杵着碗底，“你不该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无论把宁漪当姐姐，或者是当朋友，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邹艺萱都不应该忘记宁漪的存在。

邹艺萱攥着床单一角。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这篓子捅都捅了。

宁漪轻声问，“还记得有一次，我替你签名吗？”

之前读书时候，邹艺萱成绩并不算好，虽然不至于吊车尾，但一直处于中游，偶尔会考进中下游。

宁薇本来就容易头痛。看见邹艺萱的成绩单，头更痛了。

成绩不好就算了，邹艺萱学习也不努力。常常找长身体的借口爬上床要早睡。等宁薇走后，邹艺萱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和邹艺萱不同，宁漪学习很刻苦，学到深夜是常有的事。

所以偶尔会有这样的状况，邹艺萱睡了，宁漪还没睡，宁薇和邹源也没睡。

隐隐约约听见两个大人在交谈。

“这个月的钱又没给。”

“十五号了，还没给？”

“吃穿不都要钱么？我真是白替他们养。”

“我明天再打电话催催。”

“催了两次了都。”

宁漪听得出来是在说她，以及她的父母。心忽然跳得厉害，像一个做错事的人。

期中考试之后的第二天，放学之后，宁漪刚走出校门，被邹艺萱在公交站牌堵住。

“姐姐，只有你才可以救我。”邹艺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按班主任的要求，考试卷子上需要家长检查后签字，不然会直接找上家长。

举着这张五十七分的试卷找宁薇签字，这不等于是要邹艺萱的命么。给邹艺萱十个胆子也不敢。

于是只能找上宁漪。

“姐姐你帮我签，你字像大人写的一样好看。”邹艺萱央求。

宁漪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如果拒绝，肯定会惹恼邹艺萱。好不容易建立的好感会被磨灭的。

可如果答应邹艺萱，等于是替邹艺萱一起欺骗宁薇。万一被发现了，宁薇那边怎么交代？

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

思来想去，宁漪能找到的唯一的解，是对两边都有回应。

宁漪先答应了邹艺萱的请求，“好，我帮你签。”

花了一节美术课的时间，宁漪努力练习宁薇的签名，写满三页稿纸。最后画得几乎一模一样。

在试卷上签好名字。

放学后抓紧时间赶回家，宁漪挑中邹艺萱还在磨蹭往家走的这段狭小空隙，去到厨房里找宁薇，开门见山地坦白，“姑妈，我替萱萱在卷子上签了名。”

那时邹艺萱正在单元楼附近吃烤肠和炸土豆饼，吃完后照镜子，确认嘴边没有任何辣椒粉，这才放心回家。

到了家里。

家里的气氛，隐约有些怪异。尤其是宁薇，面容凝重严肃。但从行为上看，夹菜，吃饭，大家的举动又都和平常一样，没有异常。邹艺萱撇嘴，只当自己是想多了。

饭后，宁薇向邹艺萱宣布了一个决定，“从今天起，每晚上，你跟着宁漪姐姐学习。她什么时候睡，你就什么时候睡。”

这是宁漪给出的交换条件。为了不让宁薇责骂邹艺萱，宁漪向宁薇保证，她能替邹艺萱补习功课，提升到年级前五十。

是个有难度的计划。尤其对象是邹艺萱这种没心没肺的学生，更要付出翻倍的努力。

宁漪调整了作息时间。在学校里，尽可能把作业写完，把重点功课复习完。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开始辅导邹艺萱。

小三个年级的题，宁漪做起来毫不费力，就当是给自己也再打一遍基础，宁漪是这么想的。

习惯就这么养成了。

日复一日的作息模式，维持了好几年。为了完成定下的目标，宁漪付出了数不清的精力和心血。

到了最后，宁薇已经不在乎邹艺萱是否进入年级前五十了，因为高考那年，邹艺萱竟然考上了青山大学。

把邹艺萱拉进青山大学，是宁漪给宁薇交的寄养费。

后来找到合适的机会，宁漪向邹艺萱坦白过，关于和宁薇之间的私下交易。

邹艺萱当时挺惊讶，“你竟然能说服我妈。”

毕竟按照宁薇的脾气，当场责骂邹艺萱，再让宁漪给邹艺萱补课，两件事情不冲突，宁薇可以都干。但事实上宁薇从头到尾没有责骂邹艺萱，就这一点，挺神奇。

“姐姐你真牛——”邹艺萱咽下了最后那个字。

宁漪笑道，“很多时候，是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这次也一样。

如果邹艺萱早一点向宁漪提起男朋友的事，说不定能尽早避免很多麻烦。

“姑妈那里，我去替你劝劝。”宁漪安慰邹艺萱，“不过你得答应我，我们不是不让你谈恋爱，但确定关系之前，起码带来让我和表叔见一见。”

邹艺萱瓮声瓮气，“嗯。”

宁薇回病房了。和邹源一起，拎了一堆东西。看样子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宁薇现在的表情还算冷静。

“喏。”宁薇打开一个水墨花纹纸袋，里面装着邹艺萱最喜欢的茉莉奶绿，“问了护士，温热的可以稍微喝一点。”

还生怕又被宁薇骂一顿。见宁薇递来奶茶，邹艺萱又立即嬉皮笑脸，“谢谢妈咪。”

喝一口奶茶，觉得特别甜。

宁薇给宁漪也准备了一杯奶茶。

宁漪插上吸管，没有看到邬亚历的身影，“表叔走了？”

“嗯，学校有事，再说他在这里也不方便。”

涉及到流产的事，病房里又都是女性，邬亚历并非近亲属，不方便多待。

邹源打了个呵欠。东西太多，病床狭小放不下，邹源把一袋草莓搁置到行李箱上。

忽然想起住宿的问题。宁薇和邹源是连夜赶来的，到青山后直奔医院，根本没来得及考虑住宿的事。

他们来青山，无论如何，宁漪都应该让他们住进她家。人不能不知道感恩。

只是……家里有个赖至廷在。他是租客，不可能把租客赶走。

宁漪搅拌着奶茶吸管，迟迟没有开口提出邀请。

进退两难。

隔了几分钟，收到一条消息提示。宁漪打开手机，看到赖至廷发来的消息。

[我搬出来了，让你姑妈他们来家里住。]

***

听到宁薇和邹源在走廊上打电话。断断续续传来一些，声音不算大。有时分不清是在讲电话还是两人在交谈。

“找到人了吗？”

“好的，拜托你了。”

“你那边呢？”

“没音讯。”

“再等等。”

“我问问，老胡那边估计有路子。”

耽搁了好一阵。

打完电话回病房，宁漪正等着他们。

斟酌了一下，宁漪对宁薇说，“姑妈，晚上去我那里住吧？”

***

起初赖至廷打算去那琛家。没有去处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去那琛那里。

给那琛打电话，一接通就是那琛的抱怨，“服了！这不正商量结婚的事么，我这边婧涵那边，一大堆亲戚凑到一起。本来是给他们开了酒店的，结果有的亲戚！诶！我都不想说！不住酒店，非要住我家，说什么这样才亲切。什么鬼！老子出来开酒店了。”

抱怨完，那琛邀请赖至廷，“过来酒店睡我。”

“婉拒。”赖至廷挂了电话。

那琛那里没办法去，现在到底去哪里好呢。

蔚蓝湖那套房子，赖哲已经发话，那是当作婚房配置的。除非赖至廷结婚，否则没资格踏进门。

不踏就不踏，谁稀罕。

其他房产，实际并没有登记在赖至廷的名下。赖至廷没把它们当家，时常想不起它们。

算来算去，能去的地方，还是酒店。

就近找了一个酒店。赖至廷拖着行李箱，走过大堂门外的水幕喷泉时，忽然接到宁漪打来的电话。

“你住酒店？”

赖至廷蓦然停下脚步，回头。路上车流不息，并没有什么异样。

“我在对面，现在正调头过来，”宁漪在电话里告诉赖至廷，“你到路边等我。”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赖至廷还是拖着行李箱，原路走过水幕喷泉，去到路边。

熟悉的复古mini出现在眼前。

赖至廷熟练地坐上车，边系安全带边问宁漪，“带我去哪儿？”

“回家。”宁漪以为赖至廷已经搬走了，不然早些时候就会打电话给他的，“姑妈他们住邬教授那里。”

“表叔家在哪儿？”赖至廷问得顺口。

宁漪侧头看一眼赖至廷，“是你表叔吗你就叫。”

赖至廷扯起嘴角，“是大家的表叔。”

遇到一截拥堵路段，暂时停了下来。宁漪放下脚歇息，“表叔之前住青大的公寓，后来买了房，也是在南汀那边，公寓闲置着，给姑妈他们住。”

看样子宁薇和邹源要多住一段时间。起码要把邹艺萱的事情解决清楚，再顺便给邹艺萱看看房子。

等到退休后，邹艺萱在青山，宁薇他们打算也来青山定居。现在的流行趋势，父母跟着孩子走。

不像宁漪。父母是不可能围着她转的。

宁薇他们不住宁漪家里，意味着赖至廷不用搬出去。宁漪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准备住酒店？”

赖至廷回答，“没，我准备住你家。”

……

答非所问。

拥堵路段熬过去，轿车继续往前行驶。

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宁漪想着。

这算怎么回事，半路捡个赖至廷回家。

***

邹艺萱出院了。越是大医院，越不让人多待，不管什么类型的病人做什么类型的手术，只要是达到一定标准，就开始把人往外轰。隔壁床顺产的年轻女性，第二天就被轰出院。邹艺萱还多住了一天。

这段时间，邹艺萱住在邬亚历的青大公寓里休养。

下午去了趟超市。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但就是想逛逛。邹艺萱对宁漪笑道，“去了就知道想买什么了。”

正逢周末，宁漪的时间肯定要用来陪伴邹艺萱。

逛的会员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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