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浮生若梦2

将移液枪稳稳放回支架，尹希摘下手套长出了一口气。

手心因为长时间握持器具而微微发酸，手套内的皮肤带着淡淡的汗意。

“接下来就是等结果了，现在先去泡杯咖啡吧。一会中午去吃点什么呢……”

尹希心下碎碎念着，转身正欲离开实验室。

刚走到半路，忽然听到空气里飘来一段激情劲爆的电吉他，电子歌姬的声音在实验室内回荡。

旋律突兀地打破了恒温箱的轻鸣和冰箱压缩机的低嗡声，像一滴墨落进清水里，让原本沉闷的实验室忽然多了些“艺术的熏陶”。

实验室里所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名带着眼镜的清瘦年轻男子脸色一变，手里的镊子险些夹偏样品，发出一声脆响。

他手忙脚乱地把镊子往托盘上一丢，差点刮倒一旁的离心管，整个人笨拙地在白大褂口袋里乱摸手机。

“哐当——”金属碰击台面的声音，像是为这场窘境加了个收尾。

实验室里的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偷偷观察着尹希的脸色。

即便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憋得肩膀直抖，忍笑的气氛在空气里悄悄蔓延。

尹希回过头，视线落在了男子身上。

“导，是我的耳机忽然没电了！我不是故意的。”男子紧张地下意识将手指绞在一起。

尹希冷冷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陈舒羽，做实验的时候就认真一点，不要听歌。”

她的声音不重，却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威严，让人立刻端正姿态。

……只有齐遥知道她笑得有多大声。

被称为陈舒羽的男子连连点头，脸上的红晕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更加明显。

“都继续忙吧，别被小插曲打搅了。”尹希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过身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她步履匆匆，一直走到走廊的拐角，她才停下脚步。

抬手捂住嘴，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

“受不了了，我装什么成熟稳重学术大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这么装真的好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齐遥在记忆的光影中静静看着这一切，仿佛隔着一道时空的玻璃。

他记忆里的尹希与此刻的尹希好像截然不同。

那个好像总是运筹帷幄却又总是在过分勉强自己的参赛者，与此时此刻假装大人且内心戏极其丰富的青年……完全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到底在中间隔着的岁月里，发生过什么？

她的那只被吞噬者吞噬过的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怀揣着快要满溢的好奇，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遥眼前的光影再次扭曲……

红毯如一条笔直的河流延伸向前。

尹希穿着剪裁合体的正装，手里攥着演讲稿，指尖微颤。

每一步踩在台阶上，都像在敲打她急促的心跳。

但随着她一步步走上阶梯，画面忽然闪烁——

冰冷的手铐扣在她的手腕上，囚服的布料粗糙得硌得皮肤生疼。

她一步步走下光秃秃的水泥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墙壁间回荡，像无声的审判。

还不等齐遥疑惑，这一切便被刺目的光掩盖。

无数聚光灯从四面八方照来，光亮紧紧将尹希包裹，让她不得不眯起眼。

台下相机快门的细碎声此起彼伏，混在低低的交谈里，又被主持人最后一句介绍推到静止。

“呼，是时候面对全世界了。”她抬手将演讲稿对折，收进口袋。

“今天之后，全世界都将会记住我。不只是记住我的名字——还会记住我的声音、我的脸、我做过的事。”

嗯，至少直到现在她仍旧保持着这样的矜傲。

她走到麦克风前，深吸一口气，唇角扬起一抹足够得体的笑。

“大家好，我是XQ8370项目组的主负责人尹希。”

她的声音稳、准、透亮——稿子早已烂熟于心，仿佛这一幕已经在她脑海中反复演练了千百遍。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止是为了介绍一项新的能源技术，更是为了告诉世界——我们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这场演讲会通过无数媒体被同步转播到一百九十九个国家，无数双眼睛、无数个名字、无数份评价将从今天起与她捆绑在一起。

她的目光从会场前排扫过，看见几位坐在最前排的国际能源领域权威正低头做记录。

他们大多是尹希曾经在书籍里读到的，也都曾在交流会中被她请教过。

再往后，是各大媒体的记者，镜头的红点闪烁不止，捕捉着她的每一个神情的细微变动。

而在更远处，模糊的观众席上，无数双眼睛正直直地望向她。

她熟练地背完演讲稿的最后一段，掌声如海啸般涌来，她在光与声的洪流中缓缓仰起下巴。

“这一刻，我等了很久。终于，终于——”

“请为我骄傲吧，不论是谁，为我骄傲吧。”

齐遥感受到了眼眶中盈蓄的酸涩，聆听着尹希在谢幕时内心近乎虔诚的祈愿与感叹。

那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是将野心和渴望赤裸地撒向世界的呐喊。

齐遥在她的心声里听见那份近乎偏执的冲动——而这份冲动，正完整无缺地渗进他的灵魂，点燃了他不该被点燃的某个角落。

即便没有人能听见，他还是轻声应和道：

“……不论是谁，都会为你骄傲。”

可是，这样明亮到刺眼的光芒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记忆的交错发生时，齐遥骤然被推入了一片寂静的夜色中。

在逐渐凝固成形的色彩中，尹希正坐在只有她一人的实验室里。

他听见探测器轻微的蜂鸣，看见数据曲线缓慢下滑，看见她唇线紧抿、指关节发白。

命名为“XQ8370”的实验数据显示已经持续采集了整整72小时。

显示器的冷光刺得眼眶有些酸涩，尹希手边那杯苦得要死的饮料早就已经凉透，但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数据流。

数据显示，报错是从凌晨2点13分开始的。

能量波动曲线突然在某个节点变得不对劲——不是规律性的高低起伏，而是整体数值在缓慢但持续地下降。

“不会是哪个传感器模块出问题了吧？这部分我是让徐妍负责置办的，她一向挺靠谱的啊？”

尹希这么想着，操控着终端调用了备用通道的数据比对。

可第二组数据同样显示出了相同的趋势。

她皱起眉，调出能量交互的可视化模型。

原本应当呈现出“呼吸”般伸缩的能量云团，在三维图像中却像是一块正在收缩的漆黑物质，周围的能量线条以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向内弯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