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付秀银
第144章第144章
【付秀银】
毛驴、骡子的口鼻呼出浓重白汽,沉默站在原地,偶尔动一下腿脚,低垂的头颅写满温驯。
板车上一筐筐的梅子货,一坛坛的梅子酱梅子酒,散发出浓郁的梅子味。
每个从旁边路过的人都能闻到,忍不住看几眼。
几个庄汉正往一个糕点蜜饯铺里搬货。
为首的赵连兴在和掌柜的说话,赵连旺和一个大伙计看着搬进来的东西,都在心里默默算着数目。
搬够了之后,大伙计一边清点一边打开坛子、油纸包查看。
这不怪他小心,赵连旺也知道,有些商贩**道,拿次等货甚至假货骗人。
他不怕人家查看,这是他们千里迢迢从金梅镇运来的好东西,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果然,大伙计看完后点了点头。
裴有瓦和王桩子几人搬完货后,没有在铺子里多留,出来在外面等。
谈生意自有赵连兴和赵连旺在里面,况且铺面不算很大,人一多有些拥挤,车上还有很多货物,不看着也不行。
风小了,不再吹得脸疼,驴队的几个庄汉在说笑。
等赵连兴出来,看一眼天色,说:“不早了,找个地儿吃顿饭。”
这几天都是两个伙夫做饭,到了云济镇上,有了做吃食的摊贩,花点小钱吃一顿不算什么。
今年生意不错,这已经是他们第二趟贩梅子了。
昨天已经和众人商量好,过了云济镇,就不再停留,直奔他们燕秋府的大小城镇。
在一家面摊坐下后,裴有瓦和其他人一样,都要了一碗素面。
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他端起茶水喝两口,再次望向镇口,有些出神。
赵连兴抬头看一会儿天色,说:“吃完再走的话,天黑前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今晚就在这里歇下。”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裴有瓦一听,心中再次动意。
吃完饭,一行人找了家客栈,将车马牵至后院安顿好,给牲口放好草料和水,离天黑还早。
一路奔波,今天算是少有的能早早歇下的日子,赵连旺和两个年轻汉子嘴馋,合钱买了一小壶酒,蹲在院里边喝边谈笑,颇有几分松快之意。
裴有瓦找到赵连兴,说了几句话,就独自出去了。
云济镇口,当差的衙役在闲聊,有人进出时,不过扫一眼,只有大小商队进镇子时,才会盘查。
裴有瓦什么都没带,两手交叉缩进衣袖中,匆匆往外面赶路。
他这幅模样,更像是在周边村落居住的农人,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赶惯了路,他脚程很快。
出了云济镇后,裴有瓦在心中默默记着,到第二个村子的岔路口后,他犹豫一下,还是拐了进去。
村前的大柳树还在,只是一些人家的院墙门户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
江家或许也变了模样。
见一户人家的门前坐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夫郎,见有生人,他俩不约而同看过来。
裴有瓦笑了下,靠近了问道:“大娘,同你打听个人,付秀银,嫁到你们大柳村的江海家了,是哪户来着?”
他又补一句,说:“我是付家的远亲,正好路过,想来看看我那多年不见的妹子。”
江海和付秀银的名字他记得很清。
“付秀银?”老太太和老夫郎同时一愣,似乎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两人打量他一阵,老太太又在嘴里喃喃道:“秀银?”
老夫郎忽然一拍掌,说:“嗐,我想起来了,不就江海家的?都多少年没想起来了。”
他看向裴有瓦,目光有疑惑也有一些同情,说:“秀银是你妹子?早十几年前就**,你不知道?”
老夫郎还在絮语:“算一算,哎呦,都有二十年了吧。”
裴有瓦愣住。
当年的女人不过一面之缘,在江家的时候,付秀银一直在屋里,没有出面。
也是,病成那样。
他默然不语,怔愣一会儿后,见老夫郎和老太太给他指江家在哪里,他道一声谢,转身离开了。
翌日。
一大早,白雾蒙蒙。
因有商旅往来,云济镇口的城门夜里也不关。
驴队很早就出发了,赵连兴打头,牵着骡车快步赶路,后头的庄汉们脚程也都不慢。
出镇无需盘查,早起寒冷,几个衙役聚在一盆火前烤手,时不时打个大大的哈欠,眼睛也迷瞪着。
裴有瓦看了一眼。
衙役们换了面孔,驴队的人老的老,换的换,儿子替代了老子,他和赵连兴几个早不复当年的年轻健壮。
这是裴有瓦最后一次跑商了。
年纪大了,心虽然没老,可腿脚再不如从前。
幸而儿子出息,有了谋生的本事,不必跟他一样只能卖力气。
裴曜去年就不让他出门了,可他跑惯了,有些放不下,裕儿要念书,买书买纸笔不都是钱。
小和是个双儿,吃穿自然娇贵些,将来长大了,嫁妆也不能少,得给孩子一些傍身之物。
可不服年纪不行了,今年再跑这一次,往后就歇下了。
一出镇子,到了宽敞的路上,毛驴骡子纷纷小跑起来,车轮骨碌碌直转,一圈又一圈碾过地面。
·
天色阴沉,街上行人都匆匆赶路,少有驻足闲聊的。
酱油铺门口,长夏
将数好的铜板放进钱碗里,接过老妇递来的大罐子,道一声就走了。
浓郁的酱油味落在身后,他裹着风领,穿得也厚实。
酱油生意一直都不错,或许是攒下钱了,去年问师父卖不卖这间铺子。
置办的家业哪有轻易出手的,师父自然不肯答应。
长夏还以为不卖的话,对方可能会搬去别的地方。
后来见他们没有提,他也大概知道,这块地方不错,人多,而且没有别的卖酱油的,就这一家。
今年裴曜动了买一间铺子的心思。
只是他俩手里能拿出来的不过八十两,再多就不行,总不能为了买铺子,连吃喝都不顾。
这几天裴曜还去看了一些售卖的铺子,都是小门面,不大,回来说要么地段不好,要么太狭窄,买到手也没用,不好往外租。
北风呼啸,长夏看了看天色。
爹最近应该要回来了,他和裴曜打算回家住几天,酱油就是给家里买的。
一进门,正好裴曜从后院出来。
高高大大的男人面庞依旧年轻俊朗,富有朝气,瞳仁墨黑,一双眼睛天然带两分笑意。
又三年过去,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体魄越发成熟,眉宇间的青涩悉数褪去,已然是个男人了。
看见长夏,裴曜一双星眸笑意灿烂,说:“我看后院的木头也不多了,这次回去,看看木匠家里有没有合适的,要是有,问他买两根。”
下过一场大雪,山已经不好进了。
不过很多木匠都有木料存货,回村里买,是为便宜一点。
“嗯,回去了问问。”长夏把酱油罐子放在窗沿上,洗了手就进屋收拾行李。
裴曜跟了进来。
长夏站在炕边叠衣裳,正忙碌,脸颊就被凑过来的人亲了一口。
他眼睛弯了下,小声说:“别乱来。”
“我知道。”裴曜说完,又亲一下才直起腰。
要带的衣裳收拾好,长夏坐在炕尾,打开衣箱看一会儿,裕儿这几天要穿要换的衣裳他已经交代了周婆子,不用操心。
小和的衣裳也包好了,这次回去,他跟小和要多在家住几天,裴曜自己过来。
阿爹阿奶他们想孙子想曾孙了,裕儿要念书,这十天半个月回不去,得等到腊月初,私塾放了年假才能回家。
他和孩子的厚衣裳家里也有,带两身就足够了。
长夏合上箱子,正打算下去,却被裴曜堵在炕上。
高大男人俯身,笑着吻来。
长夏听一耳朵外面的动静,没人回来,这才揽着裴曜脖子,回吻在唇角。
他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裴曜。
裕儿已经七岁了,裴曜二十有七,而长夏已
经三十。
岁月眷顾,又天生白皙清秀,除幼时坎坷艰难,长大后他没怎么遇到过大事,外有裴曜,内有阿爹,很多事不必他操心忧虑,脸庞依旧年轻柔和。
扒开风领,闻一会儿细腻颈子上的香气,裴曜嗓音低哑:“今晚让小和去跟阿爹睡。”
“嗯。”长夏极轻应了一声。
还没听到脚步声,奶娃娃的呼唤就响起了。
“阿爹!阿爹!”
小奶音一点儿也不怯弱,随后就是一阵笑声。
长夏连忙整理好风领,和裴曜出了屋子。
孟叔礼领着一个穿红棉袄戴虎头帽的漂亮娃娃回来了。
小和眉心有一道红钿,看见阿爹,笑得见牙不见眼,飞快跑来,抱住长夏大腿。
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倒翁,举起来给长夏看,说:“阿爹,看。”
“看见了。”长夏从他衣袖探进两根手指摸了摸,热乎着,路上肯定跑了跳了。
小和松开他的腿,又缠着爹爹显摆。
裴曜抱起自家小双儿,笑着刮一下小和鼻头,说:“这回放的时候记得放好,别搁在桌边。”
小和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奶声奶气说:“我知道。”
他上一个不倒翁放在桌沿,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早起阿公就说带他出门再买一个。
和孩子玩一会儿,裴曜放下小和,让他自己去玩,就和长夏收拾起来。
小和一个人玩不倒翁,小嘴巴嘟嘟嘟说个不停,有的话能听清,有的就是哇哇咘咘乱叫。
他大名裴景和,已经两岁了,说话还不像裕儿那么利索,小小一个团子,平时小尾巴一样跟着长夏,乖巧可爱。
家里和府城两边待,小和早已习惯。
裴曜雇了一架车,带车厢的骡子车,车夫按着时辰过来了。
长夏把行李放上去,又把孩子抱上去。
和孟叔礼周婆子道一声,他和裴曜也上了车。
车夫牵着骡子驶出梧桐小巷。
雇一辆板车更便宜,但四面透风,不如有轿厢的车暖和。
车中,小和裹得严实,和裴曜一人一个拨浪鼓,用拨浪鼓“打仗”,赢了就笑咯咯,输了就带着哭腔找长夏,喊阿爹和他一起“打”。
·
他三人到家后,裴有瓦已经回来两天了。
儿子年纪大了,冰天雪地的,年年要人操心,以后再不用跑那么远,窦金花和裴灶安都挺高兴。
热热闹闹吃过一顿饭,裴有瓦一个多月没见两个孙子,哪能不惦念,裕儿念书回不来,好在有小和。
长夏在东厢房整理,堂屋那边一直有孩子笑声,就知道玩疯了。
等裴曜掀开厚门帘进来,没听到他说话,长夏下意识抬头,
疑惑道:“怎么了?”
裴曜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神色有些莫名。
长夏看着他,又问一遍,他笑着说没事,神情恢复如常。
·
再一次发现裴曜在出神,长夏将油灯拨亮。
火光颤动,映在墙上的人影也摇动几下。
他轻叹一声,带着疑惑和不解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裴曜抬头,眨了下眼睛。
小和跟着陈知睡了,东厢房只有他俩。
裴曜思索一会儿,眼神带了几分小心,迟疑着问道:“你,你有想过家吗?原来的那个。”
最后一句话很轻,但长夏听清了。
神思陷入不多的回忆之中,等他回过神,裴曜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长夏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末了怔怔开口:“小时候想过,后来……”
“后来就不想了。”
裴曜看过两人的婚书,也就是长夏的**契,知道长夏是哪里人。
他从小就知道长夏是怎么来的,可从没细想过。
两人一起长大,就好像,长夏一直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可今天老爹的几句话,让他忽然想起来,长夏八岁以前,没有在他们家。
一些事情可以瞒住,但梗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慌闷得慌,又仿佛一根钝刺扎在那里。
裴曜眼睫颤动,**要说什么。
长夏没有哭。
从小到大也没提过家里的任何人任何事,仅有的几次哭泣,都是被他气哭。
也不对。
他忽然想起,长夏是哭过的,刚到家里的时候,一边吃灶糖一边掉了很多眼泪,却始终没有出声。
他那时候应该是五岁,看见长夏在哭,却不知道怎么了。
许久后,长夏看着油灯,轻声说:“那天,娘说那里不是我的家了。”
他眼神平静。
裴曜握住他的手,犹豫过后,问道:“那,你想她吗?”裙溜八******鹉铱****
长夏抬眼,说:“想过。”
他看向裴曜,几度张嘴,最后问道:“她……”
裴曜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抿着唇,不敢说话。
长夏却一直望着他。
“她……”裴曜嗓子发干,涩声说:“不在了。”
长夏忽然愣住。
就在裴曜以为他会一直出神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哑声开口:“我知道。”
裴曜一时没能理解。
长夏自顾自说了下去:“十岁那年,我梦见了娘,她说她要走了,来看我一眼。”
眼泪忽然涌出,眼前一片模糊,他声音哑住,停了一会儿,又说:“梦太短了,我不想和她说话,可又想和她说,还没想出来,
梦就醒了。”
缘分早就断了,连梦里,都说不上一句话。
裴曜伸手,手帕全湿了,却擦不干那些无声掉落的眼泪。
长夏仿佛没有察觉,眼泪如水一样,就那么流出来。
“什么时候?”他声音很哑。
裴曜张了张嘴,眼中泪光闪烁,说:“二十年前。”
长夏眨一下眼睛,泪水簌簌落下。
压抑的哭声继而响起,呜咽悲鸣,哀伤无助。
裴曜抱着他,眼泪也不断滚落。
·
二十年前,大柳村。
江家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屋里,江长莲呆呆坐在炕沿。
付秀银又咳起来,声音虚弱无比,瘦得不像样,眼里也没多少神采了。
江长莲帮她顺了顺心口,又倒了半碗温水。
付秀银摆摆手,没有喝,闭上眼又昏昏睡过去。
江长莲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
本家的婶子走了,走之前让她早早给娘换上衣裳,该预备后事了。
院里来了人,江长莲被喊出去,再进来,领着幼弟江长林。
“叫娘。”江长莲哽咽着说。
江长林喊了娘,他想上炕,跟以前一样,和娘睡在一起,却被姐姐拦住。
付秀银勉强撑起一口气,笑着说:“长林真乖,先去外面玩。”
江长莲将他带到门外,说:“去玩吧,去玩。”
她关上半扇门,又坐回炕沿。
付秀银又咳了两声,却始终闭着眼。
天渐渐黑了,江家堂屋里的人没有散去。
不断有人进来,看一眼炕上的付秀银,见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有眼窝浅的,早流下泪来。
江长莲被喊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她给付秀银擦洗,一边擦一边说:“娘,见过长林了,叔叔婶婶他们也见过了,我,你不用操心,我好着呢,你安心。”
她泣不成声,抬手在脸上擦一把。
还有,还有长夏。
江长莲不敢提及,长夏离开家两年了。
可她没说,忽然睁开眼的付秀银却开口了,声音依旧虚弱,脸上却带着笑,她说:“长夏。”
江长莲手一顿,再忍不住泣声,长夏被卖掉了,娘要**,都不在了。
“长夏。”付秀银又轻轻唤一声。
江长莲以为她要喊长夏过来,一边哭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娘,长夏,长夏……”
付秀银似乎没听到她的哭声,说:“我刚才看见长夏了。”
江长莲一愣。
“长夏长高了,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样子。”付秀银说着,脸上笑容又淡去。
她眼泪淌出来,说:“我对不住他,对不住他。”
最后一声戛然而止,江长莲放声大哭。
·
付秀银不认字,她找人念了契书上的地方,牢牢记下,又打听了燕秋府芙阳镇的方向。
燕秋府太远太远,她想不出长夏是怎么过去的。
她的病好过一阵,出门时总同人打听,燕秋府那边的旱涝怎么样。
这一日,她去镇上卖了针线回来,也不知怎的,脚下轻飘飘的,身体也轻飘飘的。
太阳很好,一进门,八岁的长夏在院里玩耍。
付秀银一阵恍惚。
“娘。”长夏细声细气的,脸上带着笑容。
付秀银“哎”一声,笑着上前,将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一朵小绢花递给长夏。
他们家长夏就喜欢这些漂亮有颜色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九点能写完,没想到写到了现在[闭嘴]
梦就醒了。”
缘分早就断了,连梦里,都说不上一句话。
裴曜伸手,手帕全湿了,却擦不干那些无声掉落的眼泪。
长夏仿佛没有察觉,眼泪如水一样,就那么流出来。
“什么时候?”他声音很哑。
裴曜张了张嘴,眼中泪光闪烁,说:“二十年前。”
长夏眨一下眼睛,泪水簌簌落下。
压抑的哭声继而响起,呜咽悲鸣,哀伤无助。
裴曜抱着他,眼泪也不断滚落。
·
二十年前,大柳村。
江家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屋里,江长莲呆呆坐在炕沿。
付秀银又咳起来,声音虚弱无比,瘦得不像样,眼里也没多少神采了。
江长莲帮她顺了顺心口,又倒了半碗温水。
付秀银摆摆手,没有喝,闭上眼又昏昏睡过去。
江长莲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
本家的婶子走了,走之前让她早早给娘换上衣裳,该预备后事了。
院里来了人,江长莲被喊出去,再进来,领着幼弟江长林。
“叫娘。”江长莲哽咽着说。
江长林喊了娘,他想上炕,跟以前一样,和娘睡在一起,却被姐姐拦住。
付秀银勉强撑起一口气,笑着说:“长林真乖,先去外面玩。”
江长莲将他带到门外,说:“去玩吧,去玩。”
她关上半扇门,又坐回炕沿。
付秀银又咳了两声,却始终闭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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