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阳谋

奚汐推开他，跳下地裹紧斗篷斜眼将他看着，“德妃？”

明吟渊忙安抚她：“你仍是唯一的妃位，仍有协理六宫之权。”

贵、淑、德、贤四妃，贵妃为一品妃，其他三妃是二品妃，同是妃位却不可同日而语。皇帝陛下果然法度森严，连宠妃也不能例外。也是，之前太后动用私刑还给禁足了呢，这一回不给她降个品阶，没法给太后交代。

她并非计较品阶，只是失去了六宫协理权她更难办到答应端木的事，怕是要失信，但她此刻想的也不是失信。

所谓贬谪也只是为了给外界演演戏。她庆幸皇帝对高贵妃宠爱依旧，让她轻松过了这关，却为云美人感到悲哀。宠妃随意残害别的女子，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只管配合演场戏而已。

都是人啊。

得了便宜就不该卖乖，可她还是想问：“臣妾这样对云美人，陛下不认为臣妾心狠手辣？”

明吟渊忍俊不禁，她还心狠手辣，她若真能做到，他会少操多少心。

前日，端木与贵妃做了交易，便在傍晚时分和贵妃一同去了云美人的棠梨轩。按贵妃的意思做好一切后，夜里她又悄悄去了长明宫的书房。

她是一个女人，却能位居正三品的太医院左院卿，乃历朝历代唯一能够被唤做太医的女医。她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医术无可指摘，靠的正是对天子绝对无瑕的忠心。感君恩重许君命，绝非任何人、任何利可撼动。

“云氏的症状，若非被人外力所伤便只有两种，一则是月信期服下了大量麝香之类的活血之物，大约要喝……”端木张开双臂比了比，“这么大一锅的份量。另一则便是身怀有孕的妇人，服用了滑胎之药……”

皇帝冷冷瞟了她一眼。

端木不敢再废话，“云氏不敢将用过的床褥布料拿出房中，微臣逐一查看后发现了一些血块和脱膜，还有一颗大约指尖大小的孕籽……云氏是后者，她服了滑胎药，怀妊约莫五六十日。”

皇帝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未动怒。云氏与人私通身怀孽种固然可恨，但他更在意的是，“贵妃为何要帮她？”

端木摇头：“微臣不知，似乎只是帮她。”

明吟渊颇有兴致地抱起手：“主意是她的还是你的？”

端木回道：“不敢欺瞒陛下，贵妃询问微臣，哪种外伤既不会让云氏清誉受损又可隐瞒她原本的症状，且日后还能掩盖云氏曾经的丑行。臣回殿下，众多外伤皆可，庭杖重伤最易伪装，但宫中禁卫层层把守，何人能伤云氏。”

明吟渊气得笑了出来，“她便自个儿拿了根庭杖冲进了棠梨轩？”

端木点头：“微臣也属实没料到。”

明吟渊哼道：“谁人能料到。”这又想起她那回追打晋王把自己搞得浑身挂彩的模样。每回她都只能想到自伤的昏招么？明吟渊真是啼笑皆不会，最后化为一丝无奈，“她究竟知不知道会有何种后果？”

端木默然。知不知道的，不也已经做了。

明吟渊半倚在漆云龙纹宝座上，像个街边听书的看客，“换你是贵妃，你会如何过这一关？”

端木不假思索道：“云氏与微臣不谋而合，她若不能痛下决心，微臣也会助她一臂之力，既保全天家颜面也不祸连家族。”

皇帝一拍手再摊开，看吧，正常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明吟渊沉吟道：“你既已成为她的同谋，与她一起欺君……”

闻言，端木即刻跪了下去。

“你身为太医正，又是太医院左院卿，对云氏的病情胡诌些说辞，未必不能平息此事，贵妃何至于行此自戕羽翼之法？”

端木摇头，“微臣也不得其解。”

明吟渊的指尖在鼻梁点了两下，恍然大悟：“她是要叫任何人都翻不了案，连端木你也不能。”

端木是个聪明人，紧皱的眉间展开后便明白了。

此事，倘若交给她来帮云氏隐瞒，的确可平复这场风波。但棠梨轩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算贵妃娘娘手段通天，也难保百密不疏。光是那个全程经手的春绡女官，就是颗随时会炸的雷。更别说她这太医的身份！万一哪天有人反咬一口，把此事捅出去，云美人自然难保活口，届时，拔出萝卜带出泥，包庇欺君的贵妃轻则废黜，重则实难预料……贵妃这哪是帮人？分明是把刀柄塞进了别人手里！

而贵妃这一招看似自伤自损，却是绝了旁人拿住她把柄的念想，永绝后患。日后若有人想揭发此事，铁证已无存局。

物证之论？云氏落胎之际怀妊未及双月，又有重杖加身胞宫受损之状遮掩。时隔半载，纵使当世名医圣手也难断言她曾有妊娠之相。

人证之辩？莫说春绡和她端木韫之流，纵使将那苟且之徒押至麒麟殿指认云氏与贵妃，也如蜉蝣撼树，难取信于前朝后宫。且问，贵妃贵为六宫之尊，何须屈尊降贵庇护微如草芥的云氏？此等自毁清誉之举，岂非明珠暗投，徒添满朝非议。

阴谋？非也，这是明晃晃的阳谋。贵妃的阳谋，无人可破。

端木唯有叹服：“贵妃聪慧深湛，令六宫仰止。”

明吟渊笑不可支：“聪慧深湛？”他那贵妃若能如此工于心计，他倒要大赏六宫了，她不过一股子九牛拉不住的劲儿，怕只是想着帮人便要帮到底，哪会想这许多。

端木从未见过天子喜笑这般张扬，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眼。喜笑外露的天子，格外好看。

明吟渊止住笑，又叹气不止：“朕这贵妃究竟如何存世至今的……”

端木抿动了下唇没敢开口，这似乎就要问陛下您了。

天子虽龙颜大悦，但该尽的职责端木不敢推卸，“云氏其后的汤药会由微臣经手，一两味药稍加调剂，血亏之症也是常有，一年半载之后必不会再污秽棠梨轩……”

此乃后宫对待妃嫔的惯用手段，处死一个罪妇许多时候并不需要明旨降罪。

“不必。”明吟渊抬手制止她，“贵妃既然有心保全她，这份心意便不能白费。依了贵妃，棠梨轩留给云氏。”

“遵旨。”

明吟渊注视着眼前的女医，莞尔而笑：“朕倒好奇，端木爱卿平日也不大爱管闲事，贵妃如何说动你的？”

端木不敢隐瞒：“贵妃允诺为臣办成一件事。”至于什么事，以陛下的脾性不会多问，她也不必多讲。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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