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裴氏
裴恕之也没想到最后让展沛改变主意的竟然是那件事。
他垂着眼站在原地默了许久，终于在展沛掠过他大步往门外走去时开了口：“女君……”
几步之外的地方，展沛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窗前逆光站着的裴恕之。
“……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裴恕之听见自己带着些许艰涩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躯壳下分明已经是一只面目全非的恶鬼，面上却还要披着清风明月的皮囊；明明知晓杀害血亲的人就藏在裴家，却可以为了自保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着他的裴家公子，替早已经没落的裴家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裴恕之在那座埋葬了血亲的庄子里隐忍蛰伏多年，怀着满心澎湃的仇恨，终年顶着一个他厌恶，痛恨至极的姓氏游走在外，替他日日夜夜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裴家挣来满门清誉。
偶尔恍惚间，就连裴恕之自己都会觉得可怕。
那日溅在脸上擦不掉，消不退的血色似乎早已经将他的骨头腐朽殆尽，把他变成了那种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他真的还能算个人吗？
他问展沛会不会害怕他，声音听上去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裴恕之自己却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却像是只要展沛真的点头，下一秒他便会立刻掉下眼泪的样子。
和那日在国子监时一模一样。
展沛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道：“裴恕之。”
这是展沛第一次这样叫裴恕之，不是平时带着点戏谑意味的夫子，也不是生气时含了威胁的直呼其名。展沛眯了眯眼睛，第一次用女人看男人的目光去看面前这个曾一度被她视为兄长的男人。
雪白的宫装，腰间挂着的素白玉佩，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双消融了冰雪后莫名变得有些潋滟的眼睛。
怎么说呢。
展沛轻轻眯了眯眼：“你知道你现在很像什么吗？”
裴恕之没说话，片刻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很像在求着我把你弄哭的样子。”
反应过来展沛说了什么后，裴恕之僵滞在原地，一点点，一点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见他如此展沛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大笑着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徒留下屋子里有人的耳根红了个彻彻底底。
下朝后，回庆云殿的路上。
展沛靠着轿厢壁闭眼假寐，片刻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睁开眼睛，问道：“上次派去汝阳的人有消息了吗？”
隔着轿帘，轿子外面传来小药有些发闷的声音：“今早便已经回了大都。”
“晚点让人来见我。”
“是。”
指腹在膝上轻轻敲了敲，展沛转而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改道去御花园。”
“是。”
轿辇于是晃晃悠悠，转而又往御花园去了。
*
韩叙低垂着脑袋，跟在带路的宫人身后往前走。
绕过蜿蜒回廊，她一眼便看见了湖中心亭子里正倚着栏杆喂鱼的那个人影。再想到对方的身份，她胸膛里那颗心脏立刻提了起来，隔着一层薄薄皮肉，在内里疯狂跳动着。
……
“卑职瞭望营指挥使韩叙，参见女君。”
展沛将手中握着的最后一把鱼食扔进池子里，转头笑眯眯地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起来吧。”
“谢女君。”
韩叙十岁进瞭望营，从暗哨升到指挥使用了整整七年，直到展沛登基后她才终于接到了自己升指挥使以来的第一道密旨。
竟然是让她出宫去一趟汝阳，查清楚裴恕之的来历以及裴家的底细。
“坐吧，韩指挥使。”
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韩叙猛地回了神。
她对上展沛打趣的目光，忍不住面颊一红，心想女君和她想象中的样子真是一点也不一样。不像圣人那般威严凛然，气势逼人，却也让人不敢心生冒犯。
“多谢女君赐坐。”
韩叙依言在展沛对面坐了下来。
一旁站着的小药给她倒上一杯茶，韩叙更是受宠若惊地伸手去接。
“多谢大人。”
小药冲她点点头，放下茶壶重新站回了展沛身后。
展沛见状更是觉得有意思，瞭望营是整个暗卫十三营中竞争最为激烈的一营，韩叙既然能做上指挥使，那必然也一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在原本展沛的想象中，她不说是小药这种性格，怎么也该是百福那种戾气极重的死人脸。可和她打了个照面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她模样普通，举手投足间更是不见半点戾气，反而有点木讷的羞涩。
总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展沛好像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在以刺探消息为主的瞭望营里做上指挥使了。
“此行路途遥远，你辛苦了。”
韩叙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立刻回道：“能为女君办事，是卑职的荣幸。”
展沛笑眯眯地点点头，伸手捻过一块糕点，然后说道：“那边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是。”
随着这个是字落下，韩叙脸上的表情蓦然一变。方才还能看到的拘谨和羞涩都尽数褪去，正经和严肃逐渐从她的眉眼间流露出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折页的小本，当着展沛的面将其打开，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
展沛看着她这番架势，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自接到女君密旨那日起，我便动身前往汝阳。去往汝阳后我先扮作外地来的求学之人，于诗社，书监等诸多清流论学之地打听裴家以及那位裴公子的情况。”
她将小本递给展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是汝阳当地一些颇有学识之人对裴氏以及裴恕之的评价。
展沛伸手接过，目光扫视过去，果然无外乎都是一些赞誉之词。抑或是说裴恕之如何如何聪慧，抑或是说裴家不愧是书香门第，即便是个郎君也如此出众。
“在汝阳，凡是念书上学之人，无不推崇裴家，推崇这位裴公子。他们向往进入裴家兴办的私学，成为裴氏门生，在汝阳，裴家甚至有‘清流骨，天下师’的美称。”
听到最后这句话，展沛轻轻眯了眯眼睛。
清流骨，天下师。
好大的口气，不过一个倚仗族人的世家而已，竟也敢凌驾于国子监之上，做这世间清流的脊骨，天下文人的老师了？
而且兴办私学，广收门生……是为了大敛财物吗？还是为了维持裴氏的生机，亦或者……
展沛心里飞快地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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