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酹江月
沈绾整个身子被定在原地,周遭似乎没了声音,全身血液倒流至胸口,带着撕裂开的痛意。
耶齐格脸色阴沉,阔步走上高台,锐利的目光在台下扫视一圈,威沉开口:“诸位,大胤欺压我部多年,凡异者皆屠,凡夷土必侵,我部百姓不堪其扰。本汗自继位以来,夙夜匪懈,虽有修好之心,然胤人出尔反尔、公然挑衅,竟于昨夜在我营中行刺,伤我士卒,更甚撕毁和谈文书,将我部视为蝼蚁草芥。如此狂悖无道、作辍无常,天将灭之!今本汗上承天意,以胤朝皇帝之颅为祭,不平大胤,誓不罢休!”
台下士兵瞬间被激怒,如狂流拍岸,爆出整齐划一的喧吼:“不平大胤,誓不罢休!不平大胤,誓不罢休……”
铅云在天际堆积,黑沉沉压成一片,震天的怒吼穿破苍穹,携有万钧之势。
沈绾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后营,半边麻木的身体依旧坐在水盆边,机械地重复手上动作。
浸透了寒风的冷水漫过手指,很快就将苍白的指节晕出紫红,可她却全然不觉。
脑海中父皇的头颅在风中不断摇晃,时而模糊不清,时而清晰可见。他于大胤是天威不可冒犯的君主,可于她却是最慈爱不过的父亲。
她本非宫妃所出,她的母亲只是江南一名舞姬,因得了帝王临幸,才诞下龙裔,可惜没多久就病逝了。
后来帝王大恸,下令满城缟素。百官大力反对,却一个个被斩杀于殿前。自那时起,她就被方士预言——“大胤灾星”。
可父皇对朝野微词置若罔闻,竭尽所能给予她所有荣光,甚至将她寄到已故皇后名下,成为真正的嫡出公主。自此,她成了大胤最受宠的帝姬,也是帝国最耀眼的明珠。
如今那个赋予她光芒的人、她最亲最爱的人,就这样生生被砍下头颅,挂在异族的高台上。
灾星……她也许真的是灾星也说不定。
“啪!”一块石子落入盆中,水花溅出浇了她一脸。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的昭宁帝姬。”女声尖锐,上挑的尾音带着几分刻薄。
“是你。”沈绾抬眸,飘摇破碎的神思随即收回。
来人是英国公家嫡女,名唤凌娩。此次大胤战败,她也在被俘名单中。只是今日似与往日不同,只见她头戴织金红宝石雀翎冠帽,身着狐皮紫玉锦缎夹袄,脚蹬一双松石绿点缀的马皮靴,一身异族装扮尽显贵气。
“大胆,见了珂吉侧妃还不行礼!”一拓摩女婢从凌娩身侧走出,气势汹汹说着生硬的中原话。
“侧妃?”沈绾恍然,她这两日听说拓汗耶齐格新纳了位貌美的中原人做侧妃,没想到竟然是她!
“难为帝姬还记得我。”凌娩抬手止住女婢,徐徐上前几步,眼底冷意如三九寒冰:“我生怕帝姬忘了,我是因何才到这的?”
她一字一顿,如恶魔低语。
沈绾手臂一滞。
她当然明白凌娩话中含义。当时拓摩屡屡在边境挑衅,英国公生怕落入敌军圈套极力劝谏,可父皇却一意孤行,亲率大军出征,最后不仅自己落网,更引得敌军大举攻城,致使英国公战死城下。
当日凌娩和几位公侯小姐奉皇命入宫为她伴驾,这才在拓摩破城后一并被俘。
“帝姬觉得,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凌娩勾起殷红的唇角,笑得癫狂,“你果真是大胤的灾星,你和你那位伟大的父皇死不足惜,可为何要拉着我们陪葬!我父亲赤胆忠心,却惨死城下,我一个名门贵女,如今却要委身异族,你说这笔账,我们该找谁算?”
凌娩的话钻心刺耳,可沈绾竟无法反驳。她垂着眼睫,一张清丽的面容不见悲喜。
凌娩被她的沉默激怒,脚下猛地一踢,霎时水花四溅,盆中衣物和着泥灰散落一地。
她弯腰钳住沈绾绷紧的下颌,忿然道:“装什么!无论你当初如何高高在上,如今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哈哈哈哈……你猜猜,在斩了那位昏君之后,下一个会轮到谁?是你,还是——柔嘉帝姬?”
“你……”沈绾瞳仁一震,下意识抬手想要掰开手腕,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
凌娩狠狠甩开手,直起身子冷嗤:“我等着瞧,到时候无论是你,或是你的三姐姐,我都会求拓汗留一具全尸,然后将它永远埋在这里,我要让你们永远回不了大胤!”
凌娩说完便拂袖而去。沈绾伏在地上呼吸艰涩,她缓缓将右手伸进袖中,手心尚未结痂的伤口被冷水泡得已无知觉,却在碰到袖中硬物那刻猛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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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摩的战事准备井然有序,到了暮色四合之际,整个营地已是全员戒备。
耶齐格清早的征战宣言在军中似是点了把火,整个营地因此沸腾起来。眼看大战在即,他遂下令大摆宴席以振士气。
帐外篝火四起,帐里灯火通明,将军士卒推杯换盏,三巡过后忽有人提议:“干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也学学中原人,叫几个美人前来跳舞助兴可好?”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附和:“说的在理,咱们营中可有不少中原美人。”
凌娩坐在王座旁巧笑低语:“拓汗,妾身在中原时曾听闻,昭宁帝姬的舞姿乃天下一绝,不如请她前来一舞如何?”
耶齐格顿时来了兴趣,转头望向谢翊:“阿烈,她是你的人,本汗请她过来为大家助兴,你不介意吧?”
谢翊坐在王座一侧,冷峻的面容无甚表情,似是在思虑什么。良久,方才微微颔首。
拓汗像是早就习惯他这副样子,满意地挑了挑眉,抬臂一挥:“去,请昭宁帝姬前来一舞!”
沈绾由女婢引着再次迈入王帐,依旧是那身素白衣裙,只因连日未曾梳洗,裙边染了泥尘,如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三千青丝随意披在脑后,唯有额前垂下几缕,越发衬得她清冷娇弱。
明明一身落魄装扮,偏在她身上生出几分凌乱美感。
她浓睫低垂,盈盈一伏,伴着胡笳声起,莲步轻移,白裙如玉莲初绽。曼妙身姿轻盈旋转,好似翩跹起舞的精灵,可她面上偏又淡然无波,仿佛瑶台飞下的神女,圣洁得让人不忍亵渎。
座下众人无不屏息凝神,沉醉其中。耶齐格更是看得入迷,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忽地,摇曳舞裙中闪出一道寒光,匕首自袖摆抽出,锋利的刀刃如离弦之箭刺向王座。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电光火石间,一道墨色身影闪身而下,在众人还未看清前将白裙挡在身下,手腕旋即一转,不动声色将匕首折回。可沈绾似是拼了死命,立即将匕首换到另一只手,转身欲再次上前。
谢翊大掌一勾,拦腰将沈绾死死圈入怀中。
“阿烈,你这是……”耶齐格被眼前景象惊到。
谢翊单手将沈绾双腕缚住,暗暗掩在衣袍之下,表面看去二人好似亲密地拥在一起。
“她身子弱,昨晚折腾一宿,我怕一时失态冒犯了拓汗。”谢翊说得面不改色,一番话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跳个舞而已,哪里就这么娇弱了?”耶齐雷粗声粗气道。
谢翊眸子一暗,“巴泰王既想看舞,那不如……”他冷眼扫向王座旁,“听闻珂吉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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