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九十回下 呆宝玉闲话论义婢

这故事说来也真是曲折跌宕，终于这一次便要讲到结尾了，黛玉在众人之中坐定，正要开讲，却看探春叫侍书捧过纸笔来放在身前，不禁奇道：“这是做什么？”

侍书铺开纸，探春将笔蘸了墨，润好笔尖，笑道：“云丫头家去之前留的话，让——‘不拘多少、只管记了下来’。她说，便是只有个‘纲要’也好，她不肯落后咱们的进度，又想知道这后头的故事，嘱咐我听过之后一定要着人速速地给她送去呢。”

黛玉听了，也觉有趣，便收拾精神将最后的故事娓娓道来。

待她讲到艾德设计囚禁唯利是图的唐格，让他需用家财重金才能换取粮食、清水以求活命时，宝玉忍不住拍手叫好道：“好、好！妙极！这才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这比直接杀伤了他还解气些。”

这段故事实在扣人心弦。

惜春本来偎在迎春怀里，由迎春轻轻拍着，此时又忍不住紧张地握紧了旁边探春的手。

最终，故事结局是艾德大仇尽报，并且终于认清心中所想、心结全消，与此前救下、后来对外权称为自己奴婢的番邦公主海儿双双归隐，只偶尔出来行侠仗义，神龙见首不见尾，为世人留下一段神秘莫测的海岛奇缘之传说，是为《海岛记》。

黛玉讲毕，微微侧过头来，与秦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个是说“完成任务”，另一个则是说“你好棒”。

琥珀捧来一个小茶钟，笑道：“这是早上老太太吩咐特地备下的梨水，林姑娘且润一润嗓子。”

黛玉谢过她，接过茶钟儿浅浅地抿了一口，入口清香甜润，实在舒服。

在场的众人却都还沉浸在故事中未曾回神。

王夫人手里的念珠仍是不断盘动着，一面思索、一面道：“论理，如此一个智勇双全、富可敌国的神仙人物，若要成家，想要多少高门贵女没有，最后怎生娶了个婢女为妻呢？”

薛姨妈在旁笑道：“太太可是忘了，那姑娘原也是个‘公主’，只因她家里遭了难，这才委屈她漂泊到中原，亏得叫艾大爷给救了，否则可怎生是好啊。她后来做‘婢女’，也不是真的服侍人，只是为掩人耳目，不好泄露了行藏。况且，照林姑娘说的，这女孩儿生得那样一副难得的绝世样貌，性格也好、又聪明，我看也不算得就辱没了艾大爷。”

艾……艾大爷？

秦雪在心里狂笑。

王夫人沉吟不语。

妹妹这话没理。一个女孩子家，样貌只要生得端正、不惹人嫌，也就罢了，最要紧的还是“品行”，单这个什么“难得的绝世样貌”就不成，生得妖精一样，将爷们都迷惑了去，那还了得？

宝玉却在旁边道：“姨妈说得是，只是这海儿便就不是公主，真就是个寻常婢女，只要在品格儿上头好，也是不打紧的。你们想，从前有那‘红拂女’，她本来也是杨素的侍婢，并非是闺秀小姐，可若未得她慧眼识英雄，最后又如何成就那‘风尘三侠’的佳话？这也罢了，旁的还有那天波府的‘杨排风’、白蛇传里头的‘小青’……嗳，这样竟能数出好些儿来，个个都是出色的，如此想来，这婢子里也是有‘真英雄’的。”

他引用的这些“出色婢女”的例子，大抵是来自戏文和传奇小说里的，本来做不得真，可宝玉偏说得信誓旦旦、一本正经的，是以大家都笑起来。

薛姨妈笑道：“到底是这个孩子心善，又守礼、又晓得尊重，又惯能体恤下人，倒能替底下的人辩白辩白。若是旁人也罢了，偏他还是长在这样富贵的人家里，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看最是不容易的。”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姨太太说的这样，正是这一个性子难得，如此我们才疼他。”

王夫人听人赞宝玉，心里自然喜欢。

虽然宝玉这番话于她颇有些不入耳，王夫人却也十分溺爱地将宝玉揽入怀中，叮咛道：“又来胡说了，你这些淘气只在这里说说也罢了，可不能与你老子说去，仔细他皮也揭了你的。”

王夫人口里虽是这样轻轻带过，心中却想着，宝玉这个孩子心肠好、耳朵软，又年轻不知事，是个最容易被哄骗的，万一有什么事，他倒肯反过来替那些丫头们遮掩。

往日在老太太那里还好，那么多双眼睛瞧着，那些人便是有心作怪、也不敢放肆，可现下宝玉自个儿住在园子里，就越发要小心些才好。自己还是要寻个由头，好生查看一下他房里的丫头们才是正理。

王夫人轻轻捻动佛珠，往宝玉身边的人想去。

唔，往日里看那个袭人丫头倒是个好的，众人也说她好，可那都是在人前的功夫，在自己不看见的地方，究竟也不知道是如何。至于下来的那几个，自己更是未曾细看过，不过都是由着老太太指派罢了。

说到底，前些年觉得宝玉到底还小，自己实在也是疏忽了。

不过现在究竟不迟，趁着还未闹出事来，一有那妖妖俏俏的苗头便撵出去，总比放任不管、将来闯出大祸来的好。

王夫人并不是一个善于作伪、隐藏之人，她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脸上的神色自然便有一丝严峻。

黛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位二舅母目光中的那种肃杀冷厉之意，虽然不解其意，也不禁有些担忧，暗自蹙眉。

这时却听凤姐笑道：“妹妹这海岛子上的故事讲完了，我也该说说咱们家的故事了。老太太、太太们怕是忘了，家里还有前儿娘娘特地赏来叫咱们打醮的银子。唔，若是忘了，我也就不提了。到底也没几个钱，就赏了我跟琏儿两个、我们拿去吃些果子也罢了。”

贾母哈哈大笑，向邢、王夫人道：“这个凤丫头啊，平时厉害也罢了，如今越发连娘娘的钱也要昧下了，你们不管管她？”

邢夫人面上有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王夫人却笑道：“这孩子向来是‘人来疯’，老太太还不知道她？小时候儿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仍旧是这个样子，连我们也不知如何管，正经老太太少疼她些儿，也就好了。”说着又向凤姐道：“你妹妹们都在这里，你也该有个样子、少胡闹几句罢。那边打醮的事情是如何安排的，你且向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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