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鸳鸯

辗转寻回花厅时，此时这边诸人已移步去了堂中。待她循着笑语声转至堂中，八仙桌已按位次排开——厅内陈设并无奢靡堆砌，只墙角立着白底青花汝窑大瓶，半人来高的瓶身里，蜡梅虬枝斜欹而出，金黄花瓣凝着清霜，间杂着几点朱砂山茶，碗口大的花朵灼灼如燃；蜡梅的甜香混着山茶的冷冽，在炭盆暖烟中丝丝缕缕漫开。

冷碟鲜果已布齐，侍立的丫鬟们皆着细棉月白底青花裙袄，腰间系着水红、豆绿、月白三色锦绦。往来端茶招待之际，脚步轻巧安稳，低头回话得体妥帖，便是换盏的间隙，眼角余光也都不敢多瞄客人一眼，极有规矩。

宋祈年进来时，满堂女眷已大半落座，钗环轻响中，几道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她拣了临窗的末席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搁在膝头，眼观鼻鼻观心，只余光悄悄在桌上的碟子里来回掠过。看着都好好吃的样子！

不多时，主家看人差不多齐了，便吩咐上热菜温酒，廊下立刻传来齐整的应答，仆妇们托着朱漆食盒如穿花蝴蝶般穿梭，青瓷碗碟在桌面上码出齐齐整整的花来。

除了备给夫人们烫得温热的清酒，还另给小娘子们预备有琥珀色果酒与粉白果子露。

宋祈年提筷磨刀霍霍。

“妹妹，瞧着面生，可是不常出来走动？”邻座的小娘子笑吟吟搭话。

她正夹着一块咸水鸭往嘴里送。

“嗯。”这道菜，肉卤的滋味刚刚好，卤汁顺着鸭皮纹路浸到肌理里，肉质紧实但又锁住汁水，十分鲜嫩。

“不知妹妹在哪家书院上学？”

“没——”山蘑木耳爆鸭胗刚送进嘴，脆中带韧的口感让她眼睛一亮，“有。”两个字被嚼得支离破碎，山蘑的鲜汁混着鸭胗的爽脆，在齿间迸出清冽的菌香。

“妹妹头上这顶花冠真好看。”

“临、安、的。”她正与一块凤梨排骨搏斗，嚼嚼嚼——这酸甜的糖醋汁真是十分开胃。

“妹妹是说是临安那边的时新款式？”

“嗯。”一块水晶冰糖酱肘被她稳稳夹进碟，琥珀色的酱汁裹着颤巍巍的肉皮，入口肥而不腻，只留下满嘴醇厚的酱香。她鼓着腮帮子点头，筷子又精准地瞄准了下一道芙蓉鸡片。

宁远伯府的宴席扬州都是排的上号的，吃的众人颇是满意，尤其是宋祈年。

“对、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小丫鬟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膝盖“咚”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很快额头就红了一片。

宋祈年垂眸看向自己今儿个才上身的新裙子——玉色的百褶裙上，一大片深褐色的酱汁正缓缓洇开，连裙摆绣着的缠枝莲都糊成了一团。她秀眉几不可查地拧成疙瘩，这料子是娘特地早早订购的，就为了这次宴会，被这笨丫鬟毁了，着实可惜。

“这般小的年纪，真是可怜。快起来吧，仔细磕坏了头。”不等宋祈年开口，同桌的刚一直同她搭话的小娘子已轻声开口道。她眼波流转间带着三分温柔七分体贴，目光扫过宋祈年的裙摆，语气愈发柔和，“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妹妹素来心善，定不会跟这小丫头计较的，是么？”

话里的“心善”二字像根软刺，轻轻扎在宋祈年心上。她抬眼对上那小娘子含笑的眸子，忽然觉得这笑容背后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祈年终究是压下心头那点不快，伸手虚扶了一把：“起来吧，下次当心些。”声音清淡得像拂过湖面的风，听不出喜怒。

小丫鬟却像是受了天大的恩典，眼泪汪汪地道谢，却不知是在谢谁。

“小娘子，这边请随奴来更衣。”一个穿青碧比甲的丫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说话时随连头都未抬，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宋祈年一边在心里把那笨丫鬟骂了八百遍，一边跟着她往后院走。刚拐过月亮门，就听身后的丫鬟笑道：“娘子莫怪前头那姐姐笨手笨脚，咱们府里规矩严，她新来的怕是吓慌了神。”

说着偷眼打量宋祈年的侧脸，又飞快低下头去，声音甜得像浸了蜜：“说起来，奴婢还是头回见娘子这般人物——眼睛亮得像盛着星星，方才在席间瞧着，真跟画里走下来的仙女似的。”

宋祈年暗叹：到底是世袭伯府，连个引路的小丫头都这般伶俐——方才那几句“仙女似的”甜话，说得既不谄媚又挠人心窝，手上扶着的力道也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逾矩。

小丫头扶着她迅速的走着，东一拐西一绕，来到一处客房。

“娘子，客房到了。”

小丫头扶她站定，垂手立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声音依旧甜软，“奴婢在外头候着，您更衣好了只管唤。”说罢便退到廊下，背对着房门站得笔直。

宋祈年推开门的刹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她回头望了眼小丫头的背影，今日出来服侍的丫鬟婆都穿着统一的月白底青花裙袄，怎么这个小丫头没穿？

宋祈年带着疑惑进了门，还未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便钻入鼻腔——是凝神静气的安息香。这香味儿极淡，若非她嗅觉灵敏，又心中起疑还真发现不了。她心中疑惑更盛，眸光微凝，不动声色再细细嗅了嗅，初闻是安息香的醇厚，细品却带着丝极刁钻的微苦。

“这香……味”眼角余光扫向墙角铜鹤香炉，走进查看炉腹里的银骨香插还带着余温；再看炉灰，竟是筛过的细白新灰压着半颗烧得焦黑的香丸，烧痕平整，分明是人掐着时辰点燃又掐灭——不多不少，刚好够熏得她头晕腿软，又不至于当场栽倒。

“好算计。”宋祈年冷笑一声，没料到自己竟还时髦了一回，能有幸亲身演一出小说里才有的戏码。

终究还是大意了。她自负警觉过人，又武艺高强，却没料到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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