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航海之路(八)
夜,像一块沉甸甸、吸饱了墨汁的天鹅绒幕布,重重压在城市上方,连一丝星光都吝于施舍。
横滨沉睡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只有远处港口机械沉闷的嗡鸣,以及偶尔掠过的夜风拨弄着电线,发出单调而寂寥的低语。
弗兰将自己的床让给了库洛姆,晚上还拜托晶子帮她买了几件合适的衣服。大病初愈的女孩似乎在精神上留下了阴影,哪怕那只右眼现在已经恢复如初,她仍选择用眼罩遮住。
收拾好东西,他一下子蛄蛹上兰波的床,将成年人早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铺开把自己包成一团。
如果兰波回来了肯定会无奈的帮他将被子整理好,毕竟他的睡姿还算糟糕的。
夜晚的死寂被一声巨响彻底碾碎。
那声音绝非雷鸣。
它从地底深处咆哮着挣脱出来,带着一种要撕碎整个世界的暴戾,瞬间撞碎了横滨的睡梦。
玻璃窗疯狂震颤,发出濒死的尖叫,随即在无形的冲击下纷纷爆裂,碎片如冰雹般泼洒。大地在脚下猛烈抽搐,仿佛有沉睡的巨兽在噩梦中翻了个身,整个城市骨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是光。在西北方向遥远的天际线,一团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橙红色火球,裹挟着翻腾不休的浓烟,蛮横地撕开夜幕,狂暴地膨胀、升腾,将半边天空涂抹成地狱入口般的诡异亮色。
弗兰猛的翻了个身重重摔到硬邦邦的地板。
那只陪伴他入睡的绿色青蛙玩偶,在剧烈的震动中滚落,被崩裂飞溅的窗玻璃碎片划破,绿色纤维里漏出惨白的填充棉絮。
他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持续的蜂鸣,世界在旋转,胃里翻江倒海。
“弗兰!”库洛姆的声音穿透了那层隔膜般的嗡鸣,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无法掩饰的惊惶。她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弗兰在的房间,单薄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才扶住门框稳住。
她顾不上自己散乱的长发和苍白的脸色,扑到弗兰身边,冰凉的手指急切地摸索着他的脸颊和手臂,声音抖得厉害:“伤到了吗?有没有哪里痛?”
“哇…如果说痛的话,姐姐能抱抱我吗。”弗兰哭丧着脸甩甩头,想把耳朵里那恼人的噪音和眩晕感甩出去。
但还没等到回答,他便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径直扑向床头柜。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绿眼睛里,罕见地翻涌着一种被剧烈打扰后的烦躁和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
柜子上放着他睡前解下来的项链,此时镶嵌在中间的青色宝石散发微弱的光,随后又恢复了黯淡。
“还好……这个要是碎了那可就麻烦了。”
他将宝石拿至眼前,却发现之前显示踪迹的亮光点此刻都消失了。
“兰波?魏尔伦?”弗兰的声音平板无波,小小的肩膀却紧绷起来。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东西顺着脊椎悄悄爬上来,缠绕住心脏。
他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
老实说这两个成年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和别人是不同的,作为将他带离故乡和教导的人,他们在弗兰心中是无所不能的,至少他现在从未想过分离。
但是,爆炸发生的地点看起来确实和他下午从项链里看到的地方是一个方向。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是家里人联系不上吗?”库洛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搭在他紧绷的肩膀上。
弗兰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微颤,透过薄薄的睡衣传过来。
“也许吧,他们或许遇上什么困难了。”弗兰发出一声短促的、不耐烦的咂嘴,踢开脚边碍事的玻璃碎片,跑回房间,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背包。他手脚麻利地往里面塞东西:几块包装干硬的压缩饼干和面包,一个金属水壶,还有一个小小的看着很神秘的盒子。
“Me要去看看。”他背起那个相对而言十分幼稚的背包转过身,平静地宣布,仿佛只是在说要去楼下便利店。绿色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库洛姆看着他,没有立刻反对。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似乎在她胸腔里转了一圈,带走了些微的颤抖。随后她站起身,紫瞳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显得异常坚定。
“好,”她点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和你一起去。”
“诶?!”
弗兰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眨了眨眼:“库洛姆姐姐就不用去了,本来你身体就很虚弱,还是好好在家休养吧。”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头顶的苹果叶子蔫了下来,表情也变得十分哀怨。
“要是师父知道me带你去那种地方一定会……”
“一定会什么?”
话没说完,弗兰背后就泛起凉意,一个三叉戟精准无比的戳穿他的帽子,留下三个显眼的洞。
“啊,是西秀——前段时间不是才经历了一场战斗吗,看起来精神很好呢。”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在雾气消散后出现的是熟悉的凤梨头,脸上波澜不惊。而来者像是很新奇的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他看了一眼窗外混乱的景象冷哼了一声,随后找到了客厅那个最舒服的软椅坐下。
“库洛姆的事情做的不错。”六道骸穿着一身黑色风衣,里面的白衬衣松松垮垮的敞着最上面的扣子,“你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吧——和库洛姆一起,这孩子担心你。”
“kufufu如果遇到危险了就呼唤我,偶尔向师父求助也不丢人吧。”
……
通向爆炸核心区域的道路已经被无形的铁壁封锁。刺眼的红蓝警灯疯狂旋转,将混乱的人影和扭曲的车辆残骸切割成诡异的碎片。
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刺耳的警告,冰冷的金属路障和绷紧的警戒带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将燃烧的废墟与外界彻底隔绝。
浓重的烟尘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和……某种更糟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库洛姆的手指悄然搭上弗兰的手腕。
她微阖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沾染了烟灰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极细微的靛青色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无声无息地从两人身边流淌出来,迅速弥漫在周围几米的空间里。
空气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扭曲,光线被巧妙地折射、散射,让他们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融入了背景不断晃动的阴影和刺目的警灯光芒之中。
弗兰猫着腰拉着库洛姆在混乱的边缘快速移动。他们利用倾倒的广告牌、挤成一团的救护车、以及被巨大冲击波掀翻扭曲的车辆作为掩护,在幻术的薄弱光晕包裹下,像两尾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钻过了警戒线最松懈的一角,一头扎进了那片刚刚诞生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炼狱。
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绝望的气息。
曾经矗立的楼房像是被巨人用蛮力狠狠踩踏过,只剩下犬牙交错的混凝土块和扭曲断裂的钢筋骨架,无力地刺向被烟雾笼罩的天空。
砖石瓦砾堆积如山,形成怪诞嶙峋的小丘。大火尚未完全熄灭,暗红色的火舌在废墟深处苟延残喘,舔舐着残余的可燃物,吐出滚滚浓烟。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粉尘味,还有一种更浓重、更令人作呕的甜腥——那是大量鲜血被高温蒸腾后散发的铁锈气息。
“这…这是。”
库洛姆猛地停住了脚步,身体晃了一下。她脚下踩到了一截软绵绵的东西——那曾是一个穿着粉色裙子、扎着羊角辫的洋娃娃,此刻却只剩半截焦黑的上身,塑料眼睛空洞地瞪着浓烟滚滚的天空。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遮住弗兰的眼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me还以为这是什么电影场景。”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用,环顾四周。
救援人员橘红色的身影在浓烟和瓦砾间艰难地移动,像绝望的萤火。担架在碎石上颠簸,上面覆盖的白布勾勒出僵硬的、大小不一的轮廓。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还有搜寻者嘶哑的呼喊……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绝望的嗡鸣,撞击着耳膜。
一种冰冷的、尖锐的东西,比刚才在房间里感受到的更甚,猛地攫住了弗兰的心脏,并且开始用力绞紧。
他讨厌这种感觉,非常非常讨厌。
就在这时,他脖子上那根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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