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 镜中花（58）
简初回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激烈的讨论声为之一静，她恍若未闻，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而跟在她身后的幽灵亦步亦趋，脖子上的控制环已经消失不见。
“站着干嘛，自己找地方坐。”她随手把控制环扔在桌上，“当啷”一声仿佛砸在众人心头，“只是让你乖一点，又不是让你做佣人。”
“嗯。”幽灵点点头，脸上看不见任何不满，甚至有一点奇怪的，心满意足的神色。
已经做好被粗暴对待的准备，但和玩具商不同，这次灵魂里多出的那一点感知，奇迹般地抚愈了他所有的伤痛，甚至有种充盈的愉悦。
“嗯？你们怎么也不聊了？”简初翘起腿，托腮看着，“我还想听听诸位的高见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抿紧嘴唇，好像刚刚激烈的争吵根本不曾发生过，某种程度上，算是给这群吵得头脑发热的人泼了点冷水。
是该冷静一点才好。
沈郁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看了眼裴乐群，见她好像没什么异样的反应，才斟酌着开口：“刚刚的情况，裴总已经全都跟我们转述了，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和你商量。”
独断的用词在嘴里绕了一圈，最后变成了好声好气。
这次醒来之后，简初说话总是夹枪带棒，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和气，人也是有点贱，必须要受到威胁才会开始重新考量自己的态度。
“请讲。”简初神色淡淡。
“世界裂缝的事情，我们暂时没有掌握实质的证据，但关于那位……”沈郁皱起脸，不太想用“神明”一词来称呼，“裂缝里的那个东西，祂是被天选会召唤出来的吗？”
“可现在，天选会死了很多人，在你们决战的那一天，他们所有人收到最高召集令，从各地奔赴蓝湾，然后……在某个时候一齐炸裂，成为一地血水。”
有群众亲眼看到了，至今还在接受心理辅导。
“虽然无法证实他们全部死亡，但目前的统计人数已经过量，很大的可能，这个组织已经彻底消亡。”
简初听着，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所以你想找我确定什么？”
沈郁摇头：“我在想，如果信仰祂的人全都死了，那祂是不是很快就会消亡。”
在本土的神话中，不管是正义还是邪恶的神明，都仰仗于人类的信仰，好似只要无人记得，祂们的存在便会就此泯灭。
但这不过是美好的臆想，利我者生，害我者死，人类反倒决定了神的死活，那人反倒成了神。
“如果是这样，那再好不过了。”简初并没有反驳他那有些可笑的猜想，“但事实是，祂的存在远比人类久远，而祂也未必是……”
她突然顿住，想起了系统给予的忠告。
“不可战胜的。”
说话的语调如同叹息，简初感觉气氛有些沉重，又伸手挑开额头的发丝：“没道理活得久的就是神啊，也许只是超出我们想象的生物而已。”
她依稀记得，与另一个自己的对话中，她从来没有称其为“神”。
会议室沉默了半晌，原本一潭死水的氛围终于有了点活动的迹象。
沈郁也难得扯开嘴角：“好吧，除此之外，还要麻烦你帮忙绘制一下祂的形象，易骄可以……”
“不用。”裴乐群突然开口阻止，“不用易骄，找个人来画吧。”
沈郁刚感到疑惑，就意识到了对方的用意——简初大概率不会配合的，因为双方曾有龃龉，彼此都无法那么快放下。
“可以，请找人来画吧。”简初靠在椅背上点头，“另外，那道裂缝恐怕还会继续扩张，它的成因暂不明确，不过你们应该有办法暂时延缓它的进度？”
本质上是异源能量的侵吞，只要用大量的能源来抵消，应该就能起到作用。
裴乐群点点头：“已经安排人在做了，蓝湾封禁之后，还需要各位配合开展定期的巡逻和清剿，那些黑雾一直在蠢蠢欲动，肯定会有普通民众耐不住，偷偷跑到外面来的。”
虽然看上去紧锣密鼓，但她心里完全没有底，他们还未能触及问题的真正核心，更不用说该怎么解决它。
黎明已至，但真正的黑暗仍然沉沉笼罩。
……
在光找不到的地方，云层厚厚笼罩着，不知何处的光源将面前的地面照得亮晶晶，格外引人入胜。
简初怔忡地站在原地，风卷起她单薄的衣摆，带来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意。
这是……哪里？
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眼熟，但所有的记忆仿佛被蒙上一层暗纱，哪怕竭尽全力，也什么都摸不到。
一股香甜诱人的气味钻进鼻腔，她微微阖眼，沉醉地动了动鼻子。
“哒！”
光束从天而降，就像是舞台剧里，主角即将开演一场万众瞩目的独角戏，简初看着地上的那块光斑，思想和灵魂都被牵引而去。
她慢慢走过去，然后沐浴着光芒，膝盖一弯跪倒在地。
掌下是粗粝的混凝土地面，上面密布着错乱的裂痕，而在其深处，还嵌着干涸的血液。
“好香……”
简初呢喃着，眼底完全失去了焦距，她撑着地面垂下脑袋，将鼻尖凑在上面，疯狂地呼吸着香甜。
面颊亲昵地贴上地面，她伸出手指想要从里面抠出什么，但血肉已经完全融入了混凝土，只能……
舌尖尝到苦涩，紧随而来的是令人目眩神迷的甘甜，好像在沙漠中苦行了数天，终于尝到绿洲里清冽的水源。她的嗓子里挤出奇怪的呼噜声，甚至不顾那些松动的石粒，全部都囫囵吞进了腹中。
“呃！”
灵魂深处爆发出剧痛，如同天穹坠落，沉沉压在脊背之上，她的五指紧紧扣着地面，胸腹的骨骼发出被挤压的“咯吱”声。
每一个毛孔都开始往外渗血，她甚至能听见肺泡炸裂的声音，肋骨整齐断裂，扎进胸腔，夺走所有残存的呼吸。
眼前昏暗一片，视角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终和地面完全贴合，碾轧到融为一体。
“嗬！！！”
简初猛然睁开双眼，剧烈的疼痛伴随着耳鸣和眩晕，好一会才看清眼前的画面。
“你还好吗？”
白炽灯光洒落下来，她反应迟钝地点点头，看向周围写满了忧虑的面孔。
应术和幽灵分别在她的左右，甚至手里还拿着笔，好像是被突然打断了工作。
“你睡着了，好像做了噩梦，但我们一直叫不醒你。”女人眉头紧蹙，从旁边抽出两张纸，“擦擦汗吧。”
太阳穴传来钝痛，简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完全浸湿：“我……我不记得了。”
她的语气有些怅惘，在众人的注视下坐直身体，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物。这种情况显然不正常，但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也无从思考。
“你太累了。”裴乐群轻声开口，“去好好睡一觉吧，隔壁就是休息室。”
现在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会议室拉着厚重的窗帘，一点阳光都照不进来，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才能完全忘记时间的存在，违抗身体的本能，日以继夜地奋战。
“谢谢。”简初喝了口水，“但我现在不困了，刚刚……我是说，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晚，大家都忙着，也没人注意到，发现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幽灵轻声细语，“看你很累的样子，所以就没喊你，没想到你一直睡到现在。”
简初放下杯子，打量了眼四周，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或明或暗地注视着这里，让人……怪不舒服的。
“啊，原来我睡了这么久啊。”
她朝幽灵露出微笑，伸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不得不说，这张脸做得还挺像。”
下一秒，简初回身踢飞椅子，勾着对方的脖子盘旋而上，左右手交错，“嘎嘣”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幽灵睁大眼，死不瞑目。
整个会议室的人全部站了起来，他们直愣愣地盯着简初，直到四面八方的黑暗挤压而来，将人影彻底吞没，只留下她独自一人。
站在聚光灯下。
在她面前，是那只巨大的眼珠，祂正紧紧贴在布满裂缝的地面上，如饥似渴地将“血管”和“神经”伸入其中，汲取从周霖身上掉落的，本就属于祂的力量。
[不够……不够……]
简初听见熟悉的呢喃，但这次的音量很大，在整个天台无限回荡。
[拿回一切，我会拿回一切。]
青红的眼珠猛然抬起，直勾勾看进简初的双眼，她的灵魂好像被什么触碰，失落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你将成为我。]
“哒！”
一声脆响，有人开了灯。
骤亮的环境让简初下意识眯起眼，但耳边已经先一步听见熟悉的水滴声。
镜中的人影比之前清晰很多，已经能够看清大致的轮廓和色块。
“呼——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对方深深叹出一口气，这话说出来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很抱歉，我已经无法给你更多的指引了。”
剧情已经走到未知的环节，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很难说得清。
“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为什么这次的时间节点提前了？”简初在水镜前站定，“虽然系统是你扮演的，但每次穿越的时间点，你恐怕无法干扰。”
如果可以自由穿越，那每次遇险就可以作弊，但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这完全是不现实的。
“你杀了周霖，应该知道现在只剩你一个载体了。”这次，对面说话的时候毫无遮掩，纯白穹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祂也会惶恐，所以……剥夺了属于你的时间。”镜中的人影微微摇晃，“我当时只差一点，没能杀死周霖，祂也同样没有放过我。我在现实的‘有效期’只剩三天，唯有锁定进程，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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