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
连日的忙碌成了最好的麻醉剂。
她已经忙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一味的试体温、上药、换药、包扎……
这天，程以宁正弯腰给伤员喂药，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不祥的“咔嚓”声。
“小姐小心！”玉壶在远处惊呼。
她尚未反应过来，她看见三丈高的药材木架像慢动作般倾斜——粗壮的杉木立柱断裂，层层叠叠的药箱如雪崩般砸落。
砰——
一声巨响震得耳膜生疼。程以宁被砸在地，鼻尖抵着潮湿的泥土，后背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一根突出的木刺划破了她的衣衫，在脊背上留下一道灼热的伤痕。
巨大的声音引得人纷纷侧目，不少人冲过来帮忙搬开她身上的药柜子，一位同为义工的姑娘扶她起来，细细问她有没有大碍，头晕不晕。
程以宁摆摆手，姑娘帮忙简单上药包扎后，两人双双投入救治伤员这一事项中。
在确保最后一个伤者得到医治时，程以宁扑通一声，靠在草垛上，浑身酸痛得像被马车碾过。玉壶端来热汤，她几乎端不住碗。
“姑娘该休息了。”玉壶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您三天没合眼了。”
一连七天，程以宁都没在见过李自蹊了。
倒也不是惦记。这几日她连轴转，脑子一刻都腾不出想他。
旁人总会提及晋王殿下，无外乎是说他亲民能干，不怕脏累，半点不似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幌子。
提得多了，难免就会想。眼下能喘口气，得空了也会想。
他是不是也没休息？被水冲走时，是否受伤了？他可还顾念身体？
这些个念头如雨后春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程以宁猛地灌了口热汤，烫得舌尖发麻。她不该想这些的，可越是疲惫，那些记忆就越发清晰：他握她手腕时掌心的温度，他调侃她“程大小姐”时眼里的笑意……
玉壶突然惊呼：“姑娘！汤洒了！”
程以宁这才发现衣襟湿了一大片。真奇怪，明明烫得厉害，她却感觉不到疼。
“李自蹊现在在做什么呢？”声音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玉壶敏锐捕捉到了，“殿下带着人在河堤边夜巡呢，估摸着快回了。雨还未完全停，得随时查看堤岸。听说这几日都是子时才歇，寅末就又起了，许多事都亲力亲为，连带着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员都不敢偷懒了。”
这般拼命做什么，明明刚被洪水冲走，捡了条命，却还不知爱惜。
程以宁抠了抠碗边。
“姑娘若是担心，不如……”玉壶试探着开口。
程以宁道：“他才不需要我担心。”
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夜色如墨，唯有河堤上一串火把明明灭灭，像一条游动的火龙。
玉壶去打水了，汤已经凉了，碗边没有任何温度，
程以宁盯着断口发愣，忽然抓起斗篷就往外走。
刚掀开帐帘，冰冷的雨水就打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踏入雨中，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李自蹊独自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官服下摆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见到她出来，明显怔了怔。
两人隔着雨幕相望，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终是李自蹊走近几步，将伞往她这边倾斜：“怎么出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脸色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苍白如纸。右手按着左臂。
“夜深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她硬着声音道，“重伤未愈就到处逞强，是嫌命太长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不是想通了么，怎还刻薄于他。
李自蹊却低低笑了：“程大夫教训得是。”
“我才不是大夫……”
“那是什么呢？”李自蹊垂着眼皮带着笑。
程以宁：“……反正不是大夫。”
李自蹊突然身形一晃，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木桩。
程以宁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扶住他。隔着湿透的衣袖，她感受到底下的凸起。
“你……”她猛地掀开他的袖口，只见包扎伤口的白布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疯了吗？这样的伤还敢在雨里走？”
李自蹊任由她拽着，嘴角却没下来，第一次庆幸自己身体不那么好。
刚转身掀开帘子，程以宁想起，这里上好的药不是很够，得留着给伤者。
程以宁回头之际，猝不及防撞进李自蹊怀里，俩人对视一眼，红着脸移开。
程以宁道：“金，金疮药可随身带着？”
李自蹊张张嘴，“在驿馆呢。”
“带我去。”
大半个扬州城都被洪冲刷了一遍，低地势的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如今正在建设中。
驿馆所处地势高，李自蹊的房间又在二楼，并未受到多严重的影响。
水一退，收拾收拾，消消毒，就能接着住了。
一进房，程以宁将李自蹊按在简陋的木凳上，动作看似粗鲁，手上力道却放得极轻。她取来干净的布巾和药箱，蹲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揭开被血水浸透的绷带。
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灯光下，边缘已经泛白化脓。程以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疼吗？”她声音闷闷的。
李自蹊垂眸看她发顶微微晃动的珠花，轻声道："不及被洪水卷走时疼。"
程以宁手上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好久，她才问出：“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自蹊的目光落在她沾了药渍的袖口，“就是踩空了，被卷入漩涡，确实想着，若是就这么死了，你怕是要记恨我一辈子。”
烛火噼啪一声，映得程以宁眼底水光潋滟。她低头用力拧干帕子：“谁要记恨你……”话音未落，一滴温热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李自蹊怔住了。他见过她生气时瞪圆的杏眼，见过她狡黠时微翘的唇角，却从未见过她落泪。那滴泪像滚烫的蜡油，灼得他心口发疼。
他下意识抬手想为她拭泪，却被她偏头躲开。
程以宁粗鲁地抹了把脸，握着他的手指轻扯在油灯下，预备上药。
本意想激起她的同情心，没成想她会哭。李自蹊感受到指尖的濡湿，轻声道：“我这不没事了嘛……”
程以宁红着眼眶为他清理伤口，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当药粉洒在伤口上时，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了，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疼就喊出来。”她小声道。
烛火在帐内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布帐幔上，交织成一幅静谧的画卷。程以宁纤细的手指在李自蹊的伤口上游走，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她没问他秦双仪的事，他亦没再追究那日跟旁人谈笑风生，对自己爱答不理。
或许是在见到对方累得不成人样，心疼到顾不上那些细枝末节了；又或许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情安静时刻。
看着程以宁低头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两个月前，他发病无人看护，那晚是否也是这般悉心照顾？
两道视线同时落在手腕处，那里有一块淡淡的牙印。
程以宁上药手法变粗鲁了，牵着他的手一撇，也不再凑近吹吹，这巨大的差距，痛得李自蹊直抽气，想拿过药瓶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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