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遥相望(二)
“若璃姐姐,”柔素坐直身子,给岳紫嫣倒了杯茶,“快过年了,陈大人来我这不多,只月初来过一次。”
岳紫嫣忙道:“他一个人吗?”
“嗯,他惯常都是一个人,话也不多,喝几杯酒就……”柔素有些难以启齿,而后想了想,又说,“事后我去内间澡身,房里误闯一个人不识路的人,与陈大人攀谈两句,便出去了。我去看了一眼,没看到那人正脸,但闻到他身上有股西域人常用的香料味道,帽冠上插着翎羽,说官话也有胡人的口音,应当是个胡商。”
关外那些狄人、北带人、西域胡人好不容易来一趟关中,最想体会中原细腻如玉的女人。
柔素有江南女子的娇柔仪态,故而常被姬妈妈安排去伺候这些外族,久而久之,她便熟悉了这些异族男子的仪态声音。
“他们说了什么?你可听到?”岳紫嫣觉得陈廷玉不是个会随意与胡商聊天的人。
柔素起身,去衣柜里格里拿了张字条出来,递给岳紫嫣,“几句闲聊,听不出什么,我恐怕姐姐能明白,便写下来了。”
“好妹妹,我看看……”岳紫嫣欣喜地拿过来展开。
纸上记录陈廷玉与胡商对话:
陈廷玉:“大宛的青盐现在卖什么价?”
胡商:“今年雪大,祁沙哈山雪盖得太厚,运过来不容易,一斤卖三百文。”
陈廷玉:“太贵,盐铁司的盐才七十文,你们这价,不如去抢。”
胡商:“你们盐铁司的盐太差了,青盐虽贵,品质好呀,大人想要,从我这走货,可二百八十文,比你们七十文的盐好多了,如何?”
陈廷玉:“多谢兄台,我还是只吃得惯七十文的盐罢。”
极为平常的寒暄,确实没什么可疑的,岳紫嫣蹙了蹙眉,这些天她暗暗盯着陈府,根本毫无收获,本想指望柔素这里能查到些蛛丝马迹,却也是空欢喜一场。
柔素捏着字条,说:“这些天,我仔细分辨了这对话,看似平常,也许他们是在打暗语。”
岳紫嫣讶异,“暗语?妹妹为何这样想?”
“姐姐忘了,我们入教坊司受训时,掌教头一遭教的就是暗话。”
岳紫嫣想起来,妓馆里最要听的就是暗话,清倌人一次接客叫“梳拢”,恩客赏钱叫“缠头”,只听曲儿不宿妓的叫“端素盘子”。
“我们这行都有暗语,他们行军打仗怎会没有,陈大人要是真与外族勾连,那必然也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暗语,”柔素看看门的方向,小声说,“我幼时见过父亲给斥候传信,那纸上写的都是数字或符文,并没有文字。他说是怕斥候遇袭被俘后泄露传信的内容,所以用了伪装的字符,只有通晓暗语的人才看得懂。这对话如果是暗语,若有更多的内容比照,或可猜出一二。”
岳紫嫣眼瞳乍然一动,更多用了暗语的信息,她还真有。
这些年,陈希青在陈府断断续续截获的一些陈廷玉传给北狄的密信,她让轻燕都默了下来,兴许将这对话与密信对照着看,能找出些端倪。
“谢谢你,好妹妹。”岳紫嫣欣喜地抱住柔素。
柔素张着两只手,没敢回抱她,“姐姐,我刚接了客,还未澡身……脏……”
岳紫嫣把她抱得更紧,而后用手捧着她如纸般苍白的脸,“不脏,你这小脸这般白净,哪里脏了。”
柔素笑了出来。
碧纱珠帘掀起一阵小珠落玉盘的细碎声响,房外姬妈妈的声音传来,“柔素啊,你可看见送茶的阿环?”
岳紫嫣匆匆将那张纸揣进怀里,踩上窗台,翻出窗外,脚下踩着窄小的窗檐,双手紧紧扒住窗棱,用口型无声对柔素说:“一定带你走。”
柔素含泪点点头,捏着嗓子大声回说:“妈妈,我没看到,我房里有客呢。”
姬妈妈讪讪笑两声,“好生伺候啊~我去别处找找。”
楼檐只有一砖之距,岳紫嫣踩在上面极不稳当,脚下就是络绎不绝进入花月楼的客人与揽客妓子。
她贴着楼壁,一小步一小步挪到楼壁的转角处,惊险地跨过去,到了楼旁的暗巷上方,巷子里虽没什么人经过,却是有些木筐木桌等杂物堆积,她果断纵身跳下,在落脚的桌上崴了一下,跌到地上。
她忍痛爬起来,拖着腿,往城西的隐雀庵去。
隐雀庵为前朝留下的一座废弃寺庙,后有一群丈夫征战而死的寡妇,在此落发为尼。
她们平日修行,收留些孤儿孤女,年节祭祀,收些香火钱过活。
岳紫嫣和轻燕回京后,便伪装成浔水匪患中逃难的姐妹,借住在庵中。
月光如银粉盖在青灰砖墙上,此时已过中夜。
岳紫嫣从侧门进了隐雀庵后院,后院里有不少如她们一样借住的女子,多是富户遭弃的妾室,或是一些被遗忘的外室。
每户厢房外都挂着一盏红色的灯笼,联通厢房的廊道上有几个黑黑的人影匆匆行过,其中有个跟在岳紫嫣后面进院门,在她身后驻足不动。
岳紫嫣感受到身后视线,一手扶着腿,快步走进最里间挂着灯笼、虚掩着门的房间。
“轻燕,你怎把灯笼挂出去了?”岳紫嫣一进门就道。
轻燕正就着一点烛光绣一个鸳鸯枕,见到岳紫嫣瘸着腿,忙丢了枕头去扶。
“表小姐,你腿怎么了?”
“崴了一下,无妨,你莫再忘了改口。”
轻燕把岳紫嫣扶到塌畔坐下,“好……姐……姐姐。”
说完,轻燕还是觉得很忤逆,只得低下头,蹲在地上,要给她脱罗袜看伤。
“别管我了,你快去把灯笼收了,”岳紫嫣急忙说,“我不在,你不能冒险一个人干那事。”
轻燕笑了一下,去门外收了灯,关好门,回来道:“就是在茶里下个药,药倒那些臭男人,没什么难的,我都会了。”
岳紫嫣又想笑又好气。
住在这庵里的女人都是落魄无依的,无论妾室还是外室,只要被丈夫丢弃了,便没了在这世道活下来的门路,要是指望着做针线换银钱,只能吃了上顿没下顿。
所以这庵里一入夜,各房就挂一盏红灯笼在厢房门口,虚掩门牖,知晓门道的男子就会摸进厢房中狎妓。
因是要避着官府的暗娼,所以狎资便宜,来光顾的恩客,也都是船夫、武夫、酒楼跑堂之类的下人,一夜不过二十文,也能享王公之乐。
岳紫嫣和轻燕一开始不知道,半夜听到隔壁房里红秀的靡靡之声甚为放荡,这才明白过来。
她们其实并不缺钱,萧翊备的行装里有银票和金锭,但她们一对逃难姐妹,不可能一出手就是百两银票、一锭金的,平白惹人注目,露了财,还会有危险。
要隐藏身份在庵中待下去,她们便不能特立独行,让身边人起疑。
于是岳紫嫣对外说她们姐妹平日做女红卖茶换些钱,手头紧时,夜里也随大家一起,挂个红灯接客。
若是真来了客,岳紫嫣就先敬他一杯茶,她暖玉阁头牌当了八年,虽然房中之事并没试过,但一两句魅惑男子的话,还是说得顺溜。
那茶里下了息影给她的蒙汗药,掐捻一点点碎末就能让那些男人落杯就倒,昏睡到天亮。
待到男人转醒,骨酥肉酸,头脑昏昏,以为昨晚翻云覆雨,甚是疲惫,看到岳紫嫣巧笑倩兮如天仙,心里欢喜,也不好问个甚么,给了钱,说句“下次还来”便走。
“这招数不能常用,容易露馅,尤其我不在,你万一没药倒人,可就危险了,下次不许一个人挂灯,”岳紫嫣叮嘱着轻燕,又从怀里拿出柔素给的字条,“你去把你默下的那些密信拿来,我看看。”
轻燕去衣柜暗阁里拿信,岳紫嫣把从素柔那里听来的事与她说了,两人在塌上翻看着信,比对起来。
“可能是数字,”岳紫嫣看着其中一封密信,说,“看这封,‘五十食米,距苍玉山两百八十里,日行三十,面东,七十甲士。’全是数字,陈廷玉与胡商的对话,也多是数字,一定有什么含义。”
轻燕拿过密信内容,想了想说:“小姐曾说,这封信应当是神武营的辎重运输,食米便是粮草,苍玉山是路线,面东和行三十,是方向和脚程,七十甲士,就是护送的官兵数量……”
岳紫嫣疑惑,越看越不对,道:“五十食米,是五十担粮食?还是五十车粮食?对十万大军来说,运粮只运五十担,未免太少。如果是五十车,那这么多粮,又怎会只派七十个甲士护送……不太对。还有,从京城往凉州运粮,应该往西北,又怎么会面向东边走。”
轻燕苦恼地嘟囔一声,说:“想不明白,小姐那时怕这信真泄露了神武营军机,就将内容修改了,再传出去。”
“她改了哪里?可还记得?”
轻燕点头,“小姐改成了‘八十食米,距苍玉山三百五十里,日行四十,面北,九十甲士。’”
“那这信是何时从陈府传出的?”岳紫嫣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轻燕道:“前年的仲夏,那时京城很热,月余未下雨,我记得陛下还去祭天祈雨了。祈雨后一个月,快入秋都不见雨,后来……”
岳紫嫣怔怔看着轻燕,两人相视片刻,异口同声说:“雪玉关捷报!”
前年入秋的第一场雨,是随着雪玉关的捷报一同落到京城的。
夏日烈阳融干了祁沙哈山的雪岭,荒漠露出黄沙卷天的本色。
翎王亲率神武营三千轻骑出雪玉关,绕过关下同城、禹城两座重镇,往西深入崎岖险峻的祁沙哈山脉,进入北狄腹地。
趁狄人过月半节,祭长生天之际,萧翊领军下山,直扑北狄王城大宛。
萧翊一骑当先,重剑一击,斩了长生天祭台,将神武营的军旗插在了破败的祭台上。
三千骑旋即不作停留,全部奔出城,跟鬼魅一般没入祁沙哈山山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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