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5.局终

整座金銮大殿，又陷入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

连风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声息，让落地的尘微都静止不动，众人吸气都变得极轻，好似不敢将这千斤压顶的肃杀震破。

直到——皇帝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目中不再是帝王的权势，不再有震怒的锋芒，而是深沉如夜的悲凉。他静静望着袁太师，望着这个从他年少时便手把手教他圣贤之道，亦教他大局权谋、教他勘破人心的帝师。

这个他依仗过、信任过、甚至包容他一切的权臣。

而袁太师，也毫不回避，他眼中不再有辩解、亦不再有震惊和怒斥，只有那份积蓄了半生的权谋老成。在这一刻，他重新收起所有情绪，面色平静，目光不卑不亢。

哪怕此刻已是山河尽覆、乾坤颠倒，他仍如昔日朝堂之上风云掌控时一般，从容不迫、稳若磐石。

可他明白，他败了。

但即便轰然倒下的瞬间，他也不会失了自己那份朝堂权臣应有的体面。

沉寂之中，皇帝缓缓抬手，李公公立即会意，躬身伏至龙案前，耳贴在皇帝身畔。

皇帝声音低沉而平静，一字一句说得极轻，像是无力亦像是刻意不让人听清。

李公公听完后颤声应下，皇帝却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缓缓起身袍袖微动，孤身走下御阶而去。

众人望向高高在上的帝王之背，此刻却显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沉重与沧桑。那曾经威严肃穆的步伐，在这金色大殿上竟透出几分踉跄——像是将半生的信念，一步步踩碎于足下。

众臣缓过神齐声跪伏：“恭送圣上——”

直到皇帝身影已远，李公公这才展开肃声宣道：“传皇上旨意，将涉事一干人等押下，彻查案情。将袁太师……送回太师府，即刻禁足，听候御史台问查。将袁贵妃，亦禁足于其寝宫之内，未经传召不得外出。将陆太医革职查办，另传其他太医前往十皇子府，令御史台察院邓大人，全权接办此案，追查到底，不得有所隐瞒。”

话音落地，大殿中回响着诏令余音。几个侍卫上前，袁贵妃已是面色惨白，嘴唇咬破却再无挣扎，只幽幽地低头冷笑，至少她为她的孩子争得了一丝生的机会，而这一切本就是她早已料到的结局。

而袁太师神情不变，缓缓转身，面对押送他的内侍，仍背脊笔直。他并未回望，只缓步走出金殿——像是走进一场无声的结局。

只有关太傅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比所有人都明白，太师这场由太师一生操盘的权谋帝国，顷刻间覆灭得如此惨淡。关太傅知道，皇上其实什么都能容太师。

容他在朝堂上拨弄权术、排除异己，容他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唯独这一件事，皇上不能容。

若是用世间寻常人家的话说，他害得皇上家破人亡，这是皇上一生之憾，这等仇怨，岂能释？

就在侍卫要押解青洲之时，正啸忽然说话了：“李公公，等一等！”

李公公担忧的望向正啸，他知道正啸是要去寻皇上为青洲等人求情，可此时的皇上……

而青洲忽然身形一颤捂着胸口，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鲜红淋漓，落在殿砖之上，殿中众人皆惊。青洲面色苍白，唇色已然泛青，手指微颤——他显然已服毒。

“你！”若辰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搀扶。

而青洲却抬手制止，站得笔直如初。他缓缓抬头，神色清淡而安然，哪怕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却笑得极其平静，好似终于卸下了一切。

“无妨。”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坚定，“切莫为我求情，我于人世……要做的事——至此，便已完成了。”

话落，他的气息已有些变得虚弱，宛若长夜初息云散之后，是万里孤星，亦是一个破局者的离场。

而袁太师被大内侍卫团团围住，转身走出之时与青洲擦身而过，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人群中的青洲。那目光像淬过寒铁的刀，冰冷、锐利，带着他惯有的轻蔑与审判。

“哼？为了一个女人？”太师语气中尽是讽刺与奚落。

而此刻青洲却没有丝毫退让，瞬间眼神中陡然闪过一抹狠戾，薄唇勾起一丝笑意，那笑带着嘲弄，也带着不屑：“是为了不屈的灵魂。”

那一刹那，连押送太师的侍卫都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

太师眼神微敛，终未再言，一步步走出大殿，背影终究显出一种迟暮之气，所有权势尽头也抵不过命运的清算。

而正啸此时望着青洲，深吸了一口气，眉眼微动，眼底亦难掩痛色。

青洲则温和地笑了，淡然如初，眼眶却已微微发红。

他声音轻得好似怕惊扰了谁的梦：“我曾以为青岚弃我，是嫌我空有理想却没出息。可后来才明白，她是在成全我……成全我的抱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殿外远方，像是穿透了无数时光与回忆。

“只是，她……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他回头看向正啸，眼中泛起隐约的疼惜与理解，“如今，茉云，定然亦没有问过你，你会如何抉择。她们……从来就是如此决绝。而你……只能接受！”

正啸双眉紧蹙，拳头缓缓收紧，却终是沉默。

忽地，青洲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他浅色的衣襟。众人欲上前搀扶，青洲却自己缓缓抬起头，望向殿外。

阳光终于从云层后探出一线，照在他面上，映得他神情宁和，眼中浮现出极温柔的笑意，像是望见了风中素衣、回眸一笑的她。

“可回首一生……”他笑了轻声道，带着一丝释然，“我还是……庆幸遇见了她和茉云。”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出手，像要抓住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握住——

整个人便那样向前扑倒，身形单薄却无比坚定，像是终于倒在了一条他自己选择的路上。

“快传太医！”李公公立刻高呼声音急促，“此人是案中关键之人，不可有失。”

侍卫立即将青洲抬起，而他却已闭上双眼，呼吸微弱，唇角依旧挂着那抹轻笑，像是终于完成了一场注定孤绝的宿命。

当众人随之走出大殿时，殿外已有数人等候。

怀逸、何友、曹凌……都等在殿阶之下。他们见到袁太师被押出宫门，皆面露激动神色，纷纷趋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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