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风月
沈玉衡醒来的时候，因为胃部抽痛，一句话都不想说。
单人病房的沙发上坐着个人，头歪向靠背睡得正熟。阳光从白色的百叶窗里钻进来，洒在她肤色几近透明的脸上，清浅呼吸仿佛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很多年前，同样的场景恍如隔世。那时他躺在病床上，身边也有一个人这般陪伴过他。只因当时的他太贪恋那温暖，所以没忍心叫醒她。
谁知道，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早知道这样……
“小叶。”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像锯子拉过木头，“小叶！”
叶元因猛地从睡梦中醒来，缓了一会，才去看他。
“哦，四叔，你醒了。”
当他在生死关头徘徊时，每一次呼吸都是不受控制的颠乱。只有她柔韧的声音，像一根绳子，拽拖住无限下坠的意识。
“多谢你。”
叶元因尽量说的轻松，“没什么，我们约定好了要把故事讲完。”
“抱歉，我实在厌倦又疲惫。”
外面护士敲门，道：“沈先生，外面有位姓楚的访客约见。”
沈玉衡沉默了很久，才说：“小叶你出去吧，把私人医生请到家里去，另外叫司机来接我。护士小姐，请让她进来。”
“好的。”
叶元因和护士一起出门，本层楼上只有这一间病房，楚今夕等在走廊上。
她戴了顶鸭舌帽，硕大的墨镜遮住巴掌大的脸，看见叶元因从里面出来，十分讶异：“你怎么会在这里？”想一想却又说：“倒也是，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实心实意。晚上方便的时候我们通个电话吧，有话要告诉你。”
“好，”叶元因点头应了。
就耽搁了这几秒，电梯就下去了。她等了一会，另一班电梯才上来。
门一开，沈美月陪着爷爷奶奶和姑姑从里面走出来，沈连星一见她，扬手就给了一巴掌，生气道：“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主意就这么大？！”
沈美月连忙伸出胳膊挡抱住她，说不上是在点火还是灭火，“哎哟，姑姑，这是干什么？多亏了大嫂，四叔才能得救啊。”
“我是不是说了让爷爷奶奶来拿主意？你却偏要送医院！”
沈连星的火气已经顶到脑门了，她眉头紧皱，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像落日西沉前吞噬一切黑暗的暗红色：“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记者在等着报道沈家的负面新闻吗？万一爆出来四叔吞药的事情，投资者信心倍减，他们把股票一抛售，谁还管我们的死活！你知道这么做会给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吗？蠢货一个！”
爷爷并未阻止，沉沉的眼眸望过来，盯了叶元因一眼。沈家的男人个个冷淡端肃，十足十来自他的遗传。
沈连星仍在像把机关枪一样，只顾无差别扫射，“大哥也真是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到底为什么要让你跟沈积安结婚啊？出了事，后悔都晚了！”
“好了，连星。”奶奶瞥她一眼，缓缓开口道：“你明知楚今夕也来了，她一个明星，自然一举一动都有人格外关注。或许是人家有意引火，你怎么能把错都怪在自己人头上？”
“妈，你还护着她！”
“我谁也不护，我只说实话。不要让玉衡跟姓楚的再生纠葛，我们去看一看。”
奶奶的话音刚落，爷爷深灰色的瞳孔又望过来，那是一双饱经岁月风霜浇灌、受尽大起大落洗礼、充满了驱驰和凌铄的真正上位者的眼睛。
“你，下午到公司来。”
叶元因说知道了。
*
柳莺将叶元因引至会客室，她穿一身铁灰色职业套装，高跟鞋笃笃作响，看起来杀伐果断，气势凌人。
“主席正会客，一会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跟他交谈。”
“好的。”
柳莺并没有想走的意思，仿佛有话还要忠告，“最近是否不太顺利？”
她这会竟还能笑得出来，“好像从没顺利过。”
“知道主席找你谈什么吗？”
“大概都是些难以抉择的事情吧。”
“前几日跟王特助通话她还问起你。”
“问什么？”
“小叶是否还在沈氏当牛做马？是否已转行到她擅长的行业？”
说完两人便一起哈哈笑。
“说真的，我……准备辞职了。”
这倒是出乎叶元因意料，一场豪门夜宴被柳莺办的人人交口称赞，沈闻天正器重她，柳莺也已从总裁办升任至主席办，不懂为什么还要辞职。
“为什么？工作压力大吗？”
“职业女性哪个压力不大？各色人等心怀鬼胎，除此还要拼业务拼酒量防职场性|骚扰。我们并没有一样比男人差，但升职加薪总比人家慢半拍，为什么？顶重要是家里催着结婚生子，好像对男人来说，这些都是顺路去办的零星小事，而对我们女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事，很费时间。”
“可你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承压能力啊。”
“那还是不如意的。天天看别人脸色，谨小慎微，随叫随到，当惯了996牛马，老娘很烦。”
叶元因很纳闷，“多少年如一日都过来了，辞职就只为这个？”
“实话告诉你，我爱上一个男人。”柳莺亮晶晶的眼睛望过来，说起他，脸颊红红，眉眼里的喜悦要漾出来，“他没有沈氏这么大基业，只是个毕业后出来创业的农学博士。前阵子他在郊区买了块地，邀我陪他去乡下种蘑菇。”
叶元因被她的情绪感染，忍不住打趣几句，“我还以为你是女战士，会为工作奉献终生。”
“工作算个什么东西？除了无休止的厌倦，它能让我性|高|潮吗？”柳莺撇嘴，不屑道，“身边同事都说我搞女权，我不赞同。谁想被贴一身无所谓的标签孤独终老？我也想被男人疼爱。只是可惜没遇上二十四小时都想跟他做|爱的人而已。”
叶元因笑得东倒西歪，“看来你是铁定了心要离开。可眼下沈氏这么难，主席要是知道了，怕会觉得你忘恩负义。”
“确实很抱歉。”柳莺皱眉，担心问：“你说他会不会只手遮天，连蘑菇产业都有涉足吧？”
叶元因道，“据我所知还没有。”
柳莺知道她不会乱去打小报告，咬咬牙，实话实话：“管他呢。我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万一农学博士错过了，下一个有缘人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不后悔投靠农学博士的小公司，忘恩负义就忘恩负义。”
叶元因敬佩她肯用实际行动来验证自己的欲望和需求，“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小叶，不，沈太太，”柳莺道：“沈家大少英俊迷人，有君竹之姿。听闻他学生时代就已经很出名，但因为专攻学业，冷心断爱，惹得身边莺燕空啼，断雀同悲。男人长得帅也就算了，最难得是人品端正，清流自洁，完全没沾染上富家子弟的奢靡□□。换作我，大概也会做一番幻想，但绝不会跟他结婚。”
“为什么。”
“怕失望。”
“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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