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真心话冒险
高悠悠从未认为有人会帮自己洗冤。
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厌恶的。
委托他的还是险些杀自己的。
可有些时候离谱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
有些时候不讲道理的人却在做着最讲道理的事儿。
在那女孩以感激的、真诚的眼神看了一眼他之后。
他几乎受不住。
须知高悠悠是素来横行无忌的。
他可以把最漂亮的指头戳入大汉的眉心和眼也不眨一下。
他也可以在几大邪道高手的包围下毫无畏惧地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可这女孩只是带感动地看了看他。
高悠悠就受不住。
几乎低下头。
他最受不了别人感激他。
还别过头。
可这一别就看到了郭暖律。
看着眼睛清透如月下冰晶的郭暖律,看着他那种冷淡得好像可以从水中捞起来又转瞬消失的讥诮笑意,高悠悠有一种更走出小熊幼崽的洞穴又马上进入狼犬窝的奇怪感觉。
他又发愣了。
因为轻轻的。
对方的那种清透的眼神,叫他在这受制于人被人围观的可怕时刻也觉得沉重的身体瞬间轻了几分。
还很好看。
对方那一抹极淡极浅的,几乎手指一抹就可以抹去的冷漠笑容,却让他在血气流失的冰冷之后,也感觉是好看的。
似乎对方明明是在冷笑,好似是轻嘲自己也好似是轻嘲这眼下的情况。
他却居然从这轻嘲之中感受到了几分暖意?
为什么?
就凭对方是郭暖律?
高悠悠有些古怪地想。
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就常常去瞪人,可他就连瞪人的样子那么认真地和稀奇,好像有人为他洗冤给他造成的不适感比有人给他栽赃的感觉还深刻,还强烈。
郭暖律却一直浅笑着盯他,眉眼一挑,像两道美丽的剑尖交叉在一起,如一道儿梦越发清晰,好像在嘲说——你呆呆的样子好蠢哦。
可是偏偏心声那边是无人的。
而与这两人的温暖暗流相对的是,忽然出现的女孩用着相对稚嫩的声音,道出了这最近最为骇人的一桩惨案。
女孩叫苏芸碧,是耿州苏家的小姐。
苏家的家主苏明堂,曾是对徐宴山有大恩的地方豪客,曾在徐宴山穷困潦倒时接济过他一把,又予他一些武功秘籍。
任谁也没有徐宴山会做这样的事。
且是在苏明堂与他一同在徐宴山的一处私宅品吃饭时,且是在苏家的女儿甜甜地叫他一声徐叔叔时,且是那一天是他们认识的二十周年时。
徐宴山下了杀手。
他上了一把钢的刀,后面有人上了一把铁的剑,两者一前一后刺入了苏家家主的后背和胸膛,以至于两把武器几乎是自前而后在对方的中央心腑会军一处。
没人想得到。
没人愿意想。
然后,他杀死了苏家家主随行的护卫、亲眷,其中有八十岁的老人和一些忠心耿耿地跟随了苏家二十年的老护卫。
进入苏府,抢走了常备的武籍、宝器、地契、银票。
掳走了那位曾甜甜叫他叔叔的女孩,而现在这女孩正在他身下方以颤动的身躯在惨叫、尖叫时。
高悠悠路过。
从屋顶上过。
别问他为什么喜欢在屋顶上走来走去,也别问为什么半夜三更的时候他会在屋顶上走来走去,反正他就是这么走了,还挑在这么个夜深人静的场合。
然后正巧碰见了杀人后正以兽行侮辱苏家小姐的徐宴山。
然后他正巧下来戳个指头。
把女孩带走。
洗干净。
交给靠谱的人士。
他也就远远走了。
整件事在苏芸碧的陈述之中,听着像一道儿越发清晰的噩梦,每一处细节的展开都伴随着一个人的骇然变色,每一个杀人方式的藐视都必定使刚才还在义愤填膺的人低下了羞愧的头颅,每一点女孩的呜咽和抽泣声儿都能让一个自以为是铁铸钢锻的七尺男儿惭缩得如一个犯错的孩童。
就连明知一切发展的唐约,方才还带着几分调笑讥意的,此刻也沉静下来,他将自己缩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听众,泯灭光芒,甘衬着这个声音不算大,还有点嘶哑的女孩声。
高悠悠也冷静了下来。
倾听着在场的声音。
私语。
心声。
【怎会是这样离谱的前因……】
【难道我们真的怪错了人?】
【难不成这冷面无心的小子做的还算是人事儿,我们却在助长徐宴山未消未解的兽行?”】
反思。
反省。
反什么都行,但确有一些人勉勉强强地拨反了自己敌对的立场,确实有几个人此刻选择站到了与之前相反的结论,有一些人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越来越向公理道义的反面。
但确实也有一些矛盾的,恶毒的,几乎无法被无视的心声。
【是不是不信会更好,我们已和他结下梁子,此刻就算是冤枉,也只能冤枉到底了是不是?】
【若是就此放过他,等他挣脱穴道,会不会反过来一指一个,戳死我们啊?】
【可不能就此杀人灭口啊!难道只因得罪了人,就得把事儿做得这样绝这样恶么?】
【如果是这样,和徐宴山有什么区别?】
【——堂兄绝不会如此的!】
发最后一句心声的是徐宴冲。
偷袭过高悠悠,且被废了一只手手筋的他几乎是颤动地,无法克制地上前几步,冲着那苏芸碧怒吼道:
“你是被唐约收买的,你是高悠悠的同党!你……你为什么这样污蔑我的堂兄!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杀恩忘义的凶手!?他……他怎么会看上你这种……”
苏芸碧反问道:“我这种什么?”
徐宴冲愣住。
他没见过这么淡定的指证者。
那眼神就像做错一切算漏一切栽赃陷害的人根本就是他。
她抬头冷声,双眼清明:“难道我千里迢迢而来,拼着声名不要,就是为了污蔑这个死人?”
“徐宴山若是活着,污蔑他还能叫我得到些好处。”
“可他都死了。”
“作为苏家遗孤,污蔑他,我自己能得什么好处?”
徐宴冲愣住。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嘶哑着,无力道:“你……你没有证据的……”
苏芸碧双眼流下泪来:“可是我有的,我有的……”
说完她忽往身上一拽,紧接着马上就要露出那雪白后背上被徐宴山的刀锋一笔一笔刻下的屈辱字眼时。
高悠悠目瞪口呆,郭暖律横眉怒看时。
却有一人飞掠而至。
把自己的外袍飞速脱下来裹住女孩。
然后温然地拍了拍她的肩。
好像一个忠诚的听众似的。
无比认真地说:
“如果要证明自己清白需要你这样的女孩把衣衫脱下的话……那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该把自己的眼戳瞎才是……”
苏芸碧一愣。
唐约抬起头,温和且礼貌地看了周围的一圈人。
“听了这些,还有要为徐宴山报仇的人,还有要寻高悠悠和郭暖律麻烦的人么?”
“麻烦全站出来吧。”
“不然,我一个个地打过去也太麻烦了。”
却没有人愿意减少他的麻烦。
也没有人愿意成为这个麻烦。
大家互看了几句,有的人看了看彼此的伤,有的人看了看高悠悠的伤,有心有不甘的,有骂骂咧咧的。
但都选择走了。
全走。
都撤。
只留下一个瘫跌在地,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的徐宴冲。
唐约也懒得理他,只冲着那舒了一口气的章未舒和陶然自得地看戏的陶然点了点头。
点得章未舒有些迷惑,但还是笑道:“唐大侠为我师弟洗冤,为小无相山出声,当真是多谢啊!”
陶然也安然一笑地抬手作揖:“唐大侠及时救下高师兄,就是我小无相山的恩人了,还请你……”
高悠悠冷冷打断:“我并没同意他救我,也没委托他为我洗冤,要谢要请你们自己去做,别拉上我……”
二人皆是一愣。
唐约早有预料地冷笑一分。
章未舒只得看向那郭暖律:“不是师弟委托的,那想必就是你……是你替悠悠他……”
郭暖律也冷冷打断:“我也没拜托过唐约,他救我是我的事儿,但他救高悠悠,替高悠悠查案却和我全无关系,要谢你就自己谢他,别拉上我……”
高悠悠挑着眉,要不是他刚才把心声听了个分明就全相信了呢,目前为止唐约完全没有否认的样子,看来这二人早就说好了保密?
他偏偏冷漠道:“你为什么撒谎?”
郭暖律一愣,冷脸道:“什么谎?”
高悠悠本可以糊弄过去。
他在过去的每一次都是这么配合对方的糊弄的。
可这一次,非是生死交托,下坠相抱,且此刻相信相看时,他偏偏正经地,认真地,不解道:“明明是你发的委托,你为什么要装作这一切和你全无关系?”
“难道你做了好事,就偏不愿人知?还是你的性子扭曲,天生就怕人感激?”
郭暖律被他问了怔了一怔。
像是已经习惯了某种程度的高悠悠。
可高悠悠忽然决定不那么高悠悠了。
把他看得有些懵了怔了,心里强装的冷漠仿如难以维系的堤坝和堡垒正迸出一道道难以忽视的裂痕。
可面上,他却依旧漠然:“我真不知你喜欢自作多情。”
【情好真啊……真不知悠悠凭什么就看穿了我这种完美无瑕的伪装?】
高悠悠冷冷道:“你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厉害,很成功了?做了好事儿却喜欢瞒着人受冷待,你和一个喜欢自我感动的蠢货有什么区别?”
郭暖律先是一愣。
随即跳出冷笑:“我真不知你竟是这样喜妄想、爱作痴的人。”
心底里那个清甜的声音又出来了。
【人啊……人怎么能把自己的缺点栽在别人头上?明明你才是那个喜欢做了好事儿默默不说的人啊。】
这下轮到高悠悠一愣。
郭暖律则冷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自作多情的人?”
可心底里那个温和清明的少年声却一直在响。
【明明是你先不替自己辩白,明明是你最怕别人感激你,最怕有人真心地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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