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宴无好宴9
仇安平收回手,望向说话的人。
夜黑如漆,通道里未有灯火,圆月被飘过的乌云遮了半扇,忽明忽暗,洒下清辉只能勉强照清楚面前一切。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寻常的布衣,袖子和裤腿被绳子绑好,极为干练。他从通道尽头的黑暗中走来,背脊挺直,一步一步靠近,唇角明明在笑,双眸却如开刃的剑,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这人他昨日见过,名叫贺玄,跟在那个宴席中唯一的小娘子身旁,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看着,似乎除了那小娘子外,周遭一切皆与他无关。
如今瞧来,怕只是假象。
他的周身气度绝非常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棺材铺的小伙计。
仇安平定定盯着贺玄,却见贺玄的笑意越来越盛,而他的心情却愈发烦躁。他捻了捻手指,冷哼一声:“竟是贺兄。夜黑风高,贺兄从哪儿回?”
贺玄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臂膀,不知不觉间松开小臂上的绑带,笑道:“睡不着,去后花园舒展了下筋骨。”他歪头看向四周,见通道空无一人,露出个假惺惺的吃惊表情,“我记得仇兄住在东边的院子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要往何处去?”
“巧了,我也睡不着,在这宅子中四处闲逛,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这里。刚刚似听到你住的院子中有声响,正想要进去看看,你便来了。”
贺玄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跟着谁来的此处呢。”他瞥了一眼那虚掩着的门,笑道,“家妹住在这院中,仇兄还是莫要随意进出为好,不然会让人误会仇兄别有心机,是个登徒子。”
仇安平轻笑,笑意不达眼底:“是我疏忽了。既然贺兄来了,我便先离开了。”他微微侧头,视线像是能穿过那扇木门似的,“贺兄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万一那凶手藏在院中,不小心伤了你,便不好了。”
话音落下,仇安平转身离开,不再逗留。贺玄站在原地目送他远离,半晌没有动作,直到听见那院门后似有小鼠,窸窸窣窣地离去,片刻后是一声轻响,似屋门闭上,方松了口气。
万物归于寂静,贺玄盯着青石板上那孤寂的影子,长叹一口气。
阿舒说得对,人啊,果然不能撒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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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舒提着裙摆,小心翼翼挪回屋中,轻轻将房门合上后,方觉察到冷汗早已湿透衣裳。
她靠着房门,凝视面前的黑暗,脑中全是刚刚的场景。
若不是贺玄突然赶到,她怕是要被仇安平抓个正着。他会杀她灭口吗?他是杀害赵县令的凶手吗?他今晚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和前面那人是一起的吗?还是跟随前面那人来到此处?
仇安平身上疑点太多,荀舒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切入思考。
至于贺玄——
荀舒轻咬着嘴唇,心中想逃避,却还是强迫着往下想。
当年在山中遇到受伤的贺玄,她确实是看了他的面相手相,断定他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才将他救回了棺材铺中。
她明哲保身,不愿随意干涉他人因果,救他确实是别有用心,从这点上来说,贺玄若隐瞒些什么,确实无可厚非。
但是,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吗?若关于他恢复记忆的猜测是真,他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说出真相,他为何从不开口呢?
难道在他心中,她就蠢笨至此吗?
因着玄门之术,她有意放缓对身边人的洞察,不愿刨根问底、追究缘由,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蠢人。自赵夫人案件发生,她被卷入其中后,贺玄身上便出现了太多奇怪之处,比如他对案件的敏锐,对刑狱之道的熟稔。若说这些都可归为记忆残存,是他的不由自主,那昨日去寻郑氏时,他突然开口的询问,和那瞬间所迸发的威压,荀舒怎么都无法替他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只那么一瞬间,或许在他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对于与贺玄朝夕相处的荀舒来说,已足够让她查觉,身边的人或许已不是那个熟悉的故人,足够让她心凉了半截。
这半年的相处,她和姜拯都是真心待他,也真的将他当成了一家人。她原以为,他走失了这么久,家人竟无人来寻,定是个生在富贵乡的可怜人,愈发心生怜惜,可若他真的想起了什么,却将此事隐瞒,不肯告诉她,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定是有什么想要的,才隐瞒身份继续呆在棺材铺的。只是不知他所想要的、想知道,是否与她有关。
若是秘密还好,若是阴谋又该如何是好。
荀舒的身子顺着门板滑落到地面,屈膝而坐,双手环抱住双腿,脑袋搁在膝头上,整个人蔫巴巴的。
还有,他今晚为何突然出去?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何人,明日天亮后,她该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是去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中像是缠绕着一大团丝线,红的绿的蓝的黄的,紧紧缠绕,无法分开,不得喘息。
荀舒又坐了一会,到腿脚发麻,四肢发凉时,依旧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她挠了挠头,扶着门框艰难起身,活动了下发麻的四肢,垂头丧气向床榻走去,一头扑入被褥中。
屋内黑漆漆一片,荀舒的动作失了几分准头,“咚”的一声脆响,她竟一头撞在床角上,额上瞬间起了个大包。
她来不及顾及头上的伤,双手双腿并用,爬到床塌最内侧,摸着被她撞的松动的木板,用指节敲了敲,再次听到了如刚刚一般的空洞声音。
这下面有暗格。
她在黑暗中摸索,寻到着力点用力一掰,尘封多年的暗格终于再次重见天日。
这暗格约莫三寸长两寸宽,内里存放着一些纸张样的东西,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夜色已深,荀舒实在看不清楚,又因刚刚的事,不愿点灯被人知晓她还未休息,只能将此事按下,想着等明日天亮后再翻看。
贺玄的身影和泛黄的纸张在脑海中反复飘荡,荀舒碾转反侧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时分,再按耐不住,将暗格中的纸张全部取出,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借着稀薄天光细瞧。
纸张早已泛黄,一不小心就会碎裂,上面字迹娟秀端庄,行云流水,像是一位女子的笔迹。
荀舒一张张翻过,细细阅读。
纸上所书内容皆为日常琐事,有大家族宅子中的复杂关系,有主持中馈的不易,也有看着儿女日渐长成的喜悦。
这是一位当家主母,一位母亲的起居日录。
文字中未提笔者名讳,荀舒好奇这人的身份,看得愈发仔细,终于被她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近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姝儿近日一直郁郁寡欢,我很是担忧。前些日子,夫君说要在后院挖个池塘,夏季可避暑乘凉。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又想到姝儿自小喜水,若在宅中引些活水,望能让她重获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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