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坠落

白马河之战前，徐泰能做到副将之位，非因家世显贵，而是善用战术，这点，直到今日也未改变。

那支箭不偏不倚，正中乐绮眠心脏方向，乐斯年扑上前，却被敌兵拦下。

“换成武安侯，只怕第一眼就看出徐某的谋划，公主还是年少气盛，草率过头，”徐泰悠然道，“不过，也要多谢公主，将解玄与乐斯年送到徐某手中，待拿下平定匪乱的大功，作为答谢，徐某可以将你与皇后一同葬在应州。”

解玄提剑斩杀身前敌兵，从背后扶住乐绮眠，撕下衣袍止血：“还有教众在赶来的路上，握紧我的手，我带你离开。”

“你觉得，”乐绮眠说，“我们能等到吗？”

考虑到行军速度，乐绮眠并未让所有教徒跟来。现在向外求援，或许还有转机。但过半士兵未能渡河，余下的在大浪中飘荡，即便援军赶来，乐家军也损失惨重。

解玄攥住她一臂，不容分辨：“我说过，公主不该让旁人知道你的软肋，为何将我的话置于一旁？公主觉得，杀了我就能解脱吗？”

乐绮眠淡声道：“天命要你我葬身于此，即便没有这一箭，也逃不过一死。”

“天命？”解玄茫然一笑，似觉得荒谬，“如果有天命，我已死过无数回。一切都是我求来，从没有什么命。如果有，那也是今日，公主竟信了他的谎言。”

军旗飘动，这回，所有箭矢对准她与解玄，乐绮眠说：“乐家军已无回旋余地，徐经略迟迟不动手，是默认大军必败，还是你也恐惧，来日落得我与他这般下场？”

春风吹乱她满头乌发，白袍也洇湿在雾中。她的身影在这一刻与解玄重叠，都像抹冷艳的鬼影，将喜怒哀乐隔绝在外。

徐泰道：“还敢狂言！”

他举起弩|机，扣下悬刀。但剑光闪过，解玄将她挡在身后：“徐经略，你与日月教往来的书信还在寨中，随时可以送往奉京。你杀了我等，亦做不了第二个武安侯。”

徐泰一箭落空，冷哂一声：“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师徒。世人可知，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叔侄？做下这等悖逆人伦之事，还有颜面指斥徐某？！”

解玄提剑刺向徐泰，但重重士兵挡在前方，还是乐绮眠道：“一个不忠不孝之徒，说旁人悖逆人伦，与五十步笑百步，有何异？”

徐泰的确不忠，但当初为给母亲治病才与魏衍合谋，绝谈不上不孝。他正拧眉，乐绮眠对解玄道：“徐经略之母为何患病，你将那日对我说过的话，对他说一遍。”

“患病？”解玄眸底闪过幽光，才了然她的目的，“徐经略以为，魏衍从何得知，令堂患病的消息？”

老人年迈体衰，患病本属寻常。但他这么说，必然另有原因。徐泰陡然想起，魏衍找上他时，乐承邺都不知他母亲患病，他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是魏衍！”徐泰如梦初醒，怒容乍现，“他对我母亲做了手脚？”

母亲一贯体弱，他便没有将患病一事与魏衍联系起来。现今看来，为了将他拉入陷阱，魏衍的手，早就伸到母亲身上！

解玄欲笑不笑，似有讽意，徐泰升任经略使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嘲弄？顿时大怒：“动手！杀了他们——”

万箭齐发，如暴雨过境，然而尚未击倒二人，身旁护卫喊：“徐经略，不好，后方来了人！”

弓弩手接连倒地，同时有箭矢从密林中射出，一人红衣如霞，战马飒沓似飞星，身旁士兵高举一面月白大纛，冲入军阵！

徐泰从未见过此人，怔愣时，颈间突然传来剧痛！

“还要多谢令堂，”乐绮眠眉梢挑动，袖弩滑入袖中，空出一手反握玉钩，“让我有机会近徐经略的身。”

徐泰假意射杀解玄时，弩|机射程有限，他便拉近了与二人的距离。这放在平日没什么，偏巧他被后方来兵引去注意，给了乐绮眠动手的时机！

“好一出苦肉计，”徐泰抽出箭矢，驱马冲向乐绮眠，“你竟连自己的性命都拿来算计！”

解玄替她拦下涌来的敌兵，她与徐泰短兵相接。剑柄很快被鲜血浸湿，她用犬齿撕下衣袖，紧紧裹缠，同时射出两箭，正中徐泰胯|下战马！

然而同一刻，一条索套将她拖倒在地——徐泰在军中多年，早就掌握苍人的武器，骤然拉动绳索，将她拖往马下！

“地狱无门你自闯，便休怪徐某狠辣，”徐泰高高举起长剑，猛然砍向她颈间，“要你死无全尸！”

“噗！”

预想中的血腥没有发生，徐泰痛喘一声，后心多了把天祜剑。乐斯年被数名敌兵刺中，但挡在前方，喝道：“动手！”

乐绮眠一愣，看到他双眼极亮，听到他说：“不论父辈仇怨几何，兄妹与否，你就当回到初次见面那晚，无论前方有多少敌兵，我都会为你开路，李妙真！”

他的血沿着盔甲滑落，一如初逢时，为她挡下闻家军的箭雨。

乐绮眠的心脏没来由，重重抽动一下。曾几何时，如果能够选择，她并不想从妙应寺活下来。因为两千多个日夜过去，沉重的回忆让她喘不过气。她想过放弃复仇，像乐承邺期待的那样做一个庸人，或者抛下所有，变作只擅屠杀的凶刃。

最后，她都放弃了。

“走出妙应寺那日，我前路未卜，决定将一切交给天意做主，”乐绮眠乌眸轻垂，低声开口的同时，忽然一剑贯穿徐泰咽喉，“于是，我抛下一枚铜板，让它为我指引道路。徐经略猜一猜，铜板昭示了什么结果？”

“你......”徐泰已经说不出话，因为玉钩正缓慢切割他的喉管，“死......死！”

“你猜的不错，”乐绮眠居高临下，望着这张曾被权欲填满、而今只剩苦痛的脸，“铜板落在复仇这一面，但过路的马车碾碎了它，我便明白了铜板昭示的今后。”

——她会复仇的过程中被碾碎，孤独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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