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那一瞬间,风声、细雨缥缈声、油菜花随风拂动的声音,全部戛然而止。
秦渡紧紧拢着的手指松了力,轻轻舒展开。
一旁的程蕴青实在看不得秦渡这个态度,淡淡道:
“柳静蘅的确不太聪明,蚂蚁和白蚁都分不清,但不想被坏了风水而影响你们后人的心,怎么也算不上胡闹。”
秦渡的视线穿过细雨朦胧,落在石碑上的黑白照片。
这个女人在临终前,难得清醒,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用尽全力对他说:
“信任很贵,绝对不可辜负。”
雨中的风,甚是喧嚣。
一个世纪沉默的过去了。
秦渡高大的身形缓缓向下,像是标准的单膝跪地式求婚那样,优雅地高低蹲。
他注视着柳静蘅脏兮兮的脸,似乎极少这样去认真观察一个人。
良久,他从胸前表袋里抽出手帕,顺势拉过柳静蘅的手,垂下眼眸。
节奏的擦拭动作下,雪白的手帕污浊得斑驳一片。
整个过程,没有只言片语做修饰。
柳静蘅:这……不对吧。
仔细想想,蚁,有;
秦家人和程蕴青,有;
被中断的祭祖,也有。
怎么俩眼一鼻子组合起来,却成了恐龙。
秦渡给柳静蘅擦完手,继续给他抹去脸上的泥巴点。
柳静蘅:这也不对吧。
是说顺序。
不聪明的小脑瓜转了半天,一无所获。
只有打了卷的舌头:“射、射射你。”
秦渡微微抬眼瞧了他一息,继而垂下眼眸,声音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
“喜欢撒娇,是吧。”
“没、没有捏。”
秦渡停下手,脏兮兮的手帕一折,随手递给柳静蘅:
“你今天表现不错,之前的事我不计较。但你如果还不知道收敛,到时哪来回哪去。”
说完,起身,转身阔步离去。
柳静蘅:?
“你还好吧。”程蕴青把人扶起来,安置在轮椅里。
柳静蘅摇摇头,再次看向秦渡离去的背影。
他的步伐依然稳健,踏过的每一步都生成了冷冽的风。
踏入众人间,却在无数交锋的视线中,柳静蘅莫名读出了一种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
祭祖中途闹了笑话,秦老爷子深谙愧对列祖列宗,自己一个人跑祠堂念经颂词以求祖宗谅解。
房间里。
柳静蘅和李叔通完电话。
李叔问:“今天祭祖仪式一切顺利吧。”
柳静蘅:“对。”
“秦总有去看过他母亲么。”李叔这话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柳静蘅:“对。”
“唉……”李叔一声长叹。
柳静蘅也不知道秦总有没有看过自己母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问就是对。
“这两天秦总可能心情不好,你有时间就陪他说说话,他在这个家里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李叔又道。
柳静蘅赶忙挂了电话,他怕再迟一点,李叔会要求他帮秦总暖床。
细雨在下午时就已经停了,大连四开的窗户飘进雨后湿润泥土的芬芳。
柳静蘅喜欢这种气味,代表着欣欣向荣、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生命力。
他难得谨慎,即便四下无人,出门时也不忘带上他的电动轮椅。
穿过纵横交错的小路,眼前豁然开朗,旷野一望无际,湿润的晚风拂动油菜花漂洋成海。
月亮很大很亮,近在咫尺,散发出清冷洁白的光,照亮了万丈山原。
柳静蘅坐着他的豪华二轮座驾慢悠悠穿过辽阔原野,在巨大的月亮下,世间万物都变得渺小。
一团小小的黑点静静伫立在月亮下,跟微信开屏图片似的。
明明隔很远,柳静蘅还是透过那一动不动的黑点,读到了那个男人特有的凄凉孤独。
他在原地思忖片刻,滑着轮椅慢慢过去。
固然他的使命是要行使炮灰之命,前半段剧情棒打鸳鸯,后半段成为主角们感情升华的粘合剂。
但他理解那人的感受。
当年他一个人站在角落,艳羡地望着小朋友们踢足球时,也希望有个人悄悄来到他身边,哪怕一句话不用说,至少不会让他看起来那么凄凉。
晚风的声音与轮子碾碎草种的声音恰如其分。
月光下,秦渡抬了眼,余光朝后看过去。
“咳咳。”柳静蘅清了清嗓子,提示秦渡他来咯。
秦渡收回目光,置若罔闻,继续凝望着月光。
柳静蘅绞尽脑汁半天,也没能组建出原文之外的台词。
于是:“你好。”
秦渡一般不理会他人,不知是这句“你好”是否太过突兀,他竟回应:
“好。”
此后,柳静蘅宕机了,没词了。
二人不发一言,齐齐抬头,共同望着天际这轮冷白玉盘。
天空又开始飘起濛濛细雨,凉风穿过旷野,柳静蘅冷得打了个喷嚏。
鼻子痒痒的,他摸遍全身口袋找纸巾。
后裤兜摸不到,悄悄站起来,双脚还踩在轮椅脚蹬上,方便被秦渡发现后随时坐下。
然后,根据杠杆定律,柳静蘅直立的身体斜成了六十度,轮椅跳上他的脊背,随着他一起朝着斜坡咕噜噜——
柳静蘅:!
一声巨响,轮椅飞进河里。
柳静蘅半条腿已经陷入河中,双手紧紧抓着小草,落水前一刻停住了身子。
柳静蘅面无表情,泪眼隐忍:要、坚、强。
坡顶上,高大的身形伫立许久,随后淌过遍地月光缓缓而来。
这时候,柳静蘅不聪明的小脑瓜又开始慢悠悠旋转。
原文中,原主为了卖惨,经常假装从轮椅上摔下来,趴地上对着来人伸个手: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求你帮帮我。”
在脑内反复背诵原文,抬眼,柳静蘅对上了秦渡清冷的表情,眼底一片森寒,并未出现在面对需要帮助之人时该有的关怀和怜悯。
不知是河水太冷还是什么原因,柳静蘅打了个寒颤,一张嘴:
“你要死啊,快救我。”
秦渡停住了脚步。
柳静蘅一只手死死抓着小草,腾出另一只手掰着手指头算:
死,有;
救,有;
两个主语也都有。
这次肯定没错。
秦渡居高临下垂视着他:
“你父母没教过你最起码的教养?”
柳静蘅迟滞半天,诚实道:
“没教过,我没有父母。”
秦渡眉间一凛,漆黯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过了快一个世纪,柳静蘅泡在河里的下半身几乎失去知觉,一只手来到了他面前。
月光下,白似通透轻清的玉,手背的血管纹路清晰蜿蜒。
柳静蘅没有犹豫,抓住了那只手。
骨感分明,泛着玉般的微凉。
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来袭,硬生生将他拖出了河水。
柳静蘅像条湿了的抹布,破破烂烂躺在草丛里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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