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挣逃
车上。
烟雾随着窗户缝隙散去,里面却绕着股严肃的沉闷。
“三哥,程武已经走了。”司机提醒道。
男人点点头,眉头紧皱,像在思索什么。
要不要提醒一下……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反复按下一串号码又删除。
犹豫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小三儿怔愣几秒,陡然清醒,慌忙打开音响后才按下接听。
“人呢?”
对面似乎刚睡醒,声音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小三儿心里一紧:“…在场子这边呢,尖哥。”
“噢,”听筒那边,男人状作不经意地拉长尾调,“是吗?”
小三儿吞了口唾沫,和司机对视一眼,强行镇定:“李忠义家属来闹了,我找人处理一下,马上回去。”
对面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诶,对了,把程武也叫回来。”
“……是。”
……
-
日头透过车窗打在顾乐脸上,烧得她难受。午后的沙城陷入停顿,街上行人不多,零星几个也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小县城特有的疲惫与麻木,随着行道树一起划过。
公交车上也没什么人,不巧有个正嗦手指的小学生,搞得车厢一股辣条味。
小县城但凡有一桩恶性事件,必定传得人人皆知。
但强jian案…顾乐怎么也搜不到。
该不会骗她的吧,有那么无聊?
转念间,又想起男人严肃的眼神,顾乐将信将疑,心里莫名不自在。
谢远程还没回消息,不会也对她没兴趣了吧。
顾乐随意划拉着聊天框,忽然发现班级群好像在讨论强jian案的事。
[好像是13班的,听说贼漂亮。]
[我去!……犯人还没抓着么,真吓人……]
……
[我爸说以后晚上接我放学。]
……
[建议晚自习直接取消,太危险了。]
下面一串附议。
不行了,看字看得头晕,顾乐丝毫不关心他们讨论的东西,唯有现在公交车颠得她想吐还比较在意。她索性关掉手机闭上眼,一直坐到头顶机械女声提醒她到站。
下午还得去画室,等会儿好好睡一觉先。她默然地想。
……
谁家垃圾没扔,楼道里愈发难闻,一股子酸臭。
顾乐捂着鼻子上楼,裤兜里突然“滴答”一响,本以为是谢远程,掏出来才发现是工资到账了。干这么久,1300块。
居然没扣也没拖?
顾乐边惊讶边把钥匙插进锁孔。
钱带来的踏实和甜头什么都比不了,比她一个劲儿往嘴里塞糖有用。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奶粉还有尿骚味儿。
直冲天灵盖。
不妙。梁方李洪英还有他们的崽回来了。顾乐一顿。
客厅里,行李箱大敞着摊在地上,李洪英正把一件件皱巴衣服往沙发上甩,花花绿绿,一股子好久没洗的浊气。茶几上散乱堆着几个印了“延年益寿”“纳米科技”字样的保健品盒,刺眼又俗气。
梁方坐在小板凳上,满头大汗,笨拙地试图给怀里扭来扭去的儿子套围嘴。李洪英见儿子要哭,不耐烦地骂了两句,梁方绿着脸不敢回嘴。
顾乐关上门。
“回来了?”李洪英头也不抬,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嗯。”顾乐淡淡应了声。
李洪英转身,一脸刻薄相回趟娘家后不知为何更明显了,头发不晓得几天没洗,油腻地贴在头皮。她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对顾乐上下扫了一遍,随后在她还没熄掉的手机屏幕上停留一瞬。
“打工去了?下午上班么。”她停下手里的活儿,往前挪了半步,正好挡住顾乐回屋的路。
闻言,整间屋子好像陷入一种巧妙的尴尬。
顾乐知道她没憋好屁,直接回道:“上,拿个充电器就走。”
梁方也抬起头,额上还挂着汗珠,目光在老婆和外甥女之间小心逡巡了一下,许久才嗫嚅着开口:“下午还上啊?累不累啊乐乐……这么热的天,可别中暑了。”
刚说完,他怀里的崽子突然打了个奶嗝,一股酸腐的奶液混合刚喂下去的米糊被“哇”地一下吐出来,流了小孩儿一脖子。梁方顿时手忙脚乱。
“谁让你喂那么多了!蠢得跟猪一样!”
李洪英骤然爆发,脸上刚伪装的和气瞬间褪去,被压不住的急躁和愤怒取代,“一天到晚全是逼事,安生不了一会儿!”
她胡乱抽了张纸给小孩儿擦,结果越擦越脏,小孩儿也被她手劲儿喇得哇哇哭。烦躁之下,李红英也不装了,吃枪药一样猛地抬头,眼神变得尖锐逼人,声音也抬高八度:
“行了,我懒得废话。顾乐!把你打工挣那钱先拿出来,家里有急用。”
她语气理所当然,像在吩咐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顾乐手机刚揣回兜里,工资还没焐热,闻言瞬间冻成了冰坨。
“没发。”
她冷冷道。
“放屁!你老板不是刚给你转的?当我瞎?”李洪英语气尖利,“发了多少?还有你之前藏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我下学期的书本费还有颜料钱。”顾乐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颜料钱?”李洪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还画什么画?!能当饭吃啊?要不是我们好心收留你,你早喝西北风去了!赶紧转给我,别磨蹭。”说罢,她就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收款码。
梁方被老婆的声音震得一缩,一直闷头捣鼓围嘴的他终于抬起头,试图打圆场,声音发虚:“乐乐啊……家里现在确实困难……”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看……要不……学画先放放?高三了,还是学业要紧……”这话说到后面,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眼神躲闪。
合着两人早商量好在这儿等她呢。顾乐气得想笑。
放放?她是特长生,没几个月就要参加艺考,学了那么多年的画现在要她放放?你非要创业非要生孩子的时候怎么不放放。
要不是画室为了捧状元,根本没收她学费,可真如了这俩傻X的意了。
平常缺她吃喝,不给她当人看也就罢了,现在还想她放弃画画……被踩到雷点,顾乐怒意顿时直冲头顶。
真受够了这俩逼人。
她刚成年没多久,还想着高考完再跟他们算账,现在完全不想再忍。她瞬间爆发。
“不可能,”顾乐狠狠盯着夫妻俩,“我自己挣的钱凭什么给你们,”她往前一步,逼视着梁方那张心虚的脸,“给你拿去打水漂么?给你拿去投资上当么?”她指着桌上的那堆保健品。
刚进门看到那堆东西时,她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梁方这没出息的东西又被人坑了。
“天天就知道盯着我那点钱,还要不要点儿脸。”顾乐恶狠狠道。
“逼/养的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李洪英拿起手边衣服就朝她砸过去。
顾乐一点不让,眉目间浮现狠厉,还之以同样尖锐,一字一顿砸向眼前两人:“我说,你们真不要脸。”
“不给我交学费,不给我买画材,我踏马自己辛辛苦苦挣那1300块钱还想给我要走。“
“不让我学画……”顾乐忍不住冷笑,“既然好意思腆那么大脸了,那我就问问你们——我爸妈留下来的老房子呢?你早就拿去抵押了吧!”她指着梁方的鼻子问,随后又指向李洪英,“每个月给我发的孤儿救助金呢?都他妈贴你那猪崽子身上了吧。还好意思要求我?你们欠我的你俩把儿子卖了都不够还!”
李洪英被戳穿,像被踩了尾巴,气急败坏跳起来,恼羞成怒:“你……你!白眼狼!养不熟货的东西!”说着就要动手打她。
顾乐身高168,比李洪英高了半个头,她一把抓住李洪英扇过来的手,狠狠一推。
李洪英向后一踉跄,气得浑身发抖,倒不敢再往前。
梁方也被戳中痛处,逐渐狰狞:“顾乐!我是你舅舅!你爸妈死后没人要你,是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就是这样质问我的!”
见老婆吃亏,不知从哪儿来的硬气,梁方突然起身把儿子往李洪英怀里一塞,指着顾乐怒嚎:“供你倒供出仇来了?!不想待就滚!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
“滚!马上滚!”李洪英尖声附和,两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顾乐脸上。
崽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声,好像给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伴奏。
顾乐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两副羞恼而扭曲的脸,顿时觉得恶心透顶。
真是底层无赖啊,同样一个妈生的,怎么自己亲舅舅成了这种货色。
她还记得小时候一被爸妈要求上补习班,她就偷跑到舅舅家,那时梁方和李洪英刚结婚,还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
可惜。
利能毁人,钱能杀人。
时移世易,顾乐本就冷心冷性,此时心中竟生出了点悲戚。
她猛地转身,一把拉开长满铁锈的防盗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在她身后被摔出巨响,回声在老旧的楼道里回荡。直到顾乐站在被黄昏浸透的楼门口,余震还顺着脚底往上爬,震得她脑子嗡嗡响。
有几个听到吵架声偷看的邻居,她毫不在意。
傍晚黏稠燥热的风,裹着不知谁家厨房的油烟味、垃圾堆的酸腐气,还有路面被烈日炙烤后的土腥,劈头盖脸糊上来,淹没了顾乐鼻腔里暴戾的浊气。
她没地方去。但她抬腿就走。
……
顾乐穿行在被油污和垃圾镶嵌的街巷,走了很久才在一处十字路口边停下。
这里绿化很好,一条石砖小路从中穿过,恰好被外侧的行道树遮住。头顶被浓绿遮荫,周围是一大片疯长的荒草,她在小路戛然而止处的椅子上坐下,突兀的灌木在昏暗里像几个沉默蠕动的影子。
荒草中间,歪着几个看不清标签的塑料瓶。应该有几只野猫被她惊动,嗖地窜进更深的草丛,留下一串窸窣。
胸腔里灼热的怒火被渐渐压了下去。
这一天比她想象中来的早。没什么不好。
她只是忍不住把自由的计划提前了。
本来还想再忍一段时间呢,顾乐讽刺地笑笑。
五年前撕心裂肺的痛哭过后,她就再也没掉过眼泪。
她家原本是做服装生意的,还算富裕。那天父母把她放在姥姥家,一起去外地进货,中途发生车祸,双双离世。而那个醉驾的司机是个毒贩,本就是个被通缉的亡命之徒,更遑论赔钱,在被捕时干脆喝农药死了。此后姥姥姥爷、爷爷奶奶悲痛之下相继离世,叔伯分了父亲的遗产不愿养她,最后身边竟只剩个不争气的舅舅。
人生太随机了,以至于让悲观成了她的底色。
人无非清醒着等死。人从生下来就必死无疑。
顾乐深谙此理,并在陡然垂落的人生中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艺术对她的感召,和非要抗争的勇气在支撑着她在往上爬。她想看看命运之手到底能捉弄她到什么地步。
顾乐猛吸了口气,又狠狠地吐出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干净。
单薄的后背紧紧抵住身后的椅子,凸起的栅格硌着她的肩胛骨,带来一种酸麻的痛感,使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奇异的清明。
顾乐起身离开。
沙城的黄昏很廉价,远处橘红色夕阳被化工厂排出的灰烟搅得浑浊不堪,均匀涂抹在所有建筑上。对面小饭店老板把一盆水哗地泼到路边的阴沟里,蒸腾起一小片带着油腥味的热气。
身上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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