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回京
夜色如水,风掠过棺材铺门口的风铃,叮叮咚咚,断断续续,既像唤人归家,又似替人招魂。
“快点啊!”沈慕凝抱胳膊,缩了缩脖子,回头白了缓步而来的玄冥一眼,“堂堂阴差,怎么走的比我还慢?”
玄冥负手而行,一身玄衣不沾尘气,语气却依旧冷淡:“我是在确认这路上没有怨灵。”
沈慕凝撇了撇嘴,推门进去,点灯的动作一气呵成:“恭迎玄冥大人回到沈家棺材铺,贵人有贵室,今晚小的就给您安排间上等厢房。”
铺子里还是老样子,纸人纸马立得整整齐齐,供桌上的香灰塌了,像积了些年的旧梦。
玄冥目光扫过那些棺材钉、寿衣,不疾不徐道:“你这铺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吉利。”
“得了吧。”沈慕凝挽了挽袖子,打了个呵欠,“我从小就跟棺材一块儿睡,背上也没长毛,头上也没冒角。”
玄冥淡淡瞥她一眼:“长了嘴,够了。”
“哟,阴差大人竟然也会夸人,真稀奇。”她嘿嘿地笑着,“房间在东边,原来是我阿娘念经的地儿,干净。你要是睡不着……可以数数棺材钉。听说,数到一百零八个,就能梦见祖宗。”
玄冥没再理她,转身往东屋去了。
夜深沉,檐下风铃还在轻响。沈慕凝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会儿,终是叹了口气,抱着被子,鬼鬼祟祟站到东屋门口,敲门声轻得像猫挠门:“玄冥,你睡了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玄冥立在门内,发丝微散,衣衫仍整整齐齐,一派清冷端方。
沈慕凝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抱着被子往里一挤,声音软软的,带点夜里才有的黏糊:“你睡觉都不宽衣的吗?啧,幸好你没娶妻,不然新娘子得扒你三层,才知道自己到底嫁了人还是嫁了块砖。”
玄冥面无表情,抬手就要关门,她却像只猫似的,一溜烟钻进屋,扑上炕,把被子一抖,理直气壮:“你不是嫌我那屋不吉利吗?我这不是体恤你阴差大人孤苦无依,特地前来——同眠共枕。”
玄冥扫她一眼,语气不变:“说人话。”
“陪你聊聊天。”她老老实实承认,笑着朝他一偏头,眉眼弯弯,“夜话时间。”
玄冥沉默片刻,终是走进屋,在角落的棺材盖上坐下,动作一贯从容克制:“聊什么?”
“就那‘生鬼’的事啊。”沈慕凝缩进被窝,抱着被子拱了拱,声音忽然轻了些,“你不觉得那孩子……不像恶鬼,反倒像个被丢下的冤魂吗?我总觉得,这‘八只恶鬼’说不定是有别的隐情。”
玄冥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却不敷衍:“现在下结论还早。剩下那七只,尚未现身。”
她“嗯”了一声,低头揪住被角。半晌,忽地开口,语气低得快要融进夜色里:“玄冥,今天看到那‘生鬼’缠着癫娘的样子……我突然,好想我娘。”
玄冥眼神微动,轻声问:“你娘亲,也是灵媒?”
她点了点头:“我出生没多久,她就走了。我爹明知道灵媒命短,可还是娶了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你说他是不是特傻?”
玄冥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不动,却微不可察地收紧了指尖。
“说到底,我真想活着。”她忽然说,声音干净却有点哑,“哪怕短,我也想痛快活一场。像我娘一样,被人真心地……喜欢一次。”
说到最后,她低头掖了掖被子,轻轻地吸了口气,又笑起来:“后日就是桃灯节了,京城的姑娘们都喜欢在那天向心上人表露心意。”
“你不是早说……你已有心上人了?”
她咬了咬唇,没出声。
“怎么?”他语气微顿,忽而低低一笑,“怂了?”
她一下子把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的:“我怕他说为难。”
“你不问,怎么知道他不心悦你?”他低声问。
她小声:“那要是他说不喜欢呢?”
屋里顿时一静,连风铃声都像隔在了屋外。
良久,玄冥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说不娶你,你就把他埋了。看他要不要命。”
沈慕凝“噗”地笑出声,眼角都弯了,整个人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亮晶晶的:“你这阴差,心够黑的啊。不过,倒真可以一试。”
她笑着眨了下眼,又一个哈欠没忍住,困倦慢慢爬上脸颊。她揉揉眼,打了个伸,摆手道:“不聊了,我要睡了。你……要不你今天还是睡棺材里吧。”
说完,她一滚重新窝进被子,背对着他,只露出半个脑袋,呼吸渐稳。
玄冥坐在棺材盖上良久,灯影在他眼底明灭不定。
终是站起身,走到她床边,俯下身,替她掖了掖歪掉的被角。
天还未大亮,沈慕凝就伸了个懒腰,一骨碌坐起来。换了身狐裘,头发用根绛红丝绦松松挽着,整个人像才蒸出来的桃花酥。
下一瞬,她就毫无敬意地将手伸进棺材里,把玄冥给“摇醒”了。
玄冥睁眼,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清寒:“你在做什么?”
“陪我去买桃灯节的新衣裳。我想明日穿给心上人看。”
玄冥抬眼望着她,淡淡道:“你昨日不是还说你怕他为难?”
“嗯,”慕凝点点头,“可我换身好看的衣裳,他说不定就不为难了。你说呢?”
玄冥:“……”
慕凝不由分说地就拉着他往外跑:“快点,咱去的是京城最好的铺子,那儿衣裳好、香囊好、胭脂也好,这两天来买的人肯定多,不早点去,估计要被一抢而空了。”
玄冥被她拽着,面上仍无波澜:“冤魂尚未平,案子未结,你心倒是闲。”
“闲?我这是活一日少一日。”她朝他眨眨眼,“昨日我仔细想过了,你说得对,若我死前没有向他表明心意,多冤啊!到时候玄冥大人,还要给我这个冤魂收魂。”
玄冥目光淡淡地望她一眼,他终究没抽回手,只嘟囔了句:“力气真大。”
京城清晨,街巷已是人声鼎沸。红纸桃符、花灯香囊高挂门楣,少女们笑语盈盈,小贩吆喝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甜糯的香气。
云锦斋门前已是人头攒动,几位官家千金在挑衣裳,轻罗绮缎挂满屋内,色泽温润如春水,绣线细腻如织梦,件件都像是能绣进小女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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